自從陷困于安康山陣中再到殺出重圍成軍,項南跟太原府斷了消息,不久前才重新派人送回了消息,恢復了聯系。
“公子怎么不說一聲就離開滑州了?”
“差點錯過。”
項家的隨從們風塵仆仆站在屋子里七嘴八舌抱怨,陳二則將桌上擺滿了一溜的吃喝,見縫插針介紹這是梨漿,這是糖葫蘆,這是炸魚兒....
隨從們也見縫插針的吃喝著,從太原府到滑州旅途兇險,他們躲避叛軍風餐露宿受了不少苦,好容易到了滑州,說出太原府項氏的名號,果然這里真的如家中猜測的那樣,這里是南公子的地盤,兵馬包括官府都對他們以禮相待,立刻見到了義成軍的首領,也就是項南留下的副將。
副將告訴他們項南離開滑州了。
隨從抱怨:“公子寫信回去的時候也沒有說要回家。”
項南笑了笑:“我接到了叔父的信,他讓我回去一趟。”
隨從們便不抱怨了,他們是項老太爺的隨從,但在項家說話更管用的是項云。
“公子怎么又到這里了?”一個隨從問,“要不是遇到公子留下的親兵,我們差點錯過。”
聽到項南離開了滑州回家探親,他們顧不得歇息立刻從滑州離開追,一路不算辛苦的追到光州府來。
之所以不算辛苦是,從滑州到光州府這條路,叛軍不常見,而且還有城池開門村莊活人,他們可以入城借宿,可以過路村莊買食物,恍惚就像以前行路般輕松。
吃喝上更是舒適 他們見縫插針的端起梨漿咬一口糖葫蘆嚼著炸魚兒,抱怨的聲音變得含糊。
“公子只帶了一個人跑這么遠,太危險了。”
項南笑:“這里怎么會危險,同為我大夏衛軍。”
項家的隨從咽下一口碎糖,嘆口氣:“公子你們被叛軍隔離在這東邊,還不知道外邊有多亂。”
他們在太原府沒有跟叛軍征戰,卻有各種混亂的消息傳來,再加上作為隨從奔走在太原和隴右,以及這次又到滑州,一路上親眼見了很多事。
百姓流離城池破敗叛軍越來越多且不說,衛軍之間也亂了。
“河南道那邊,有個城池的將軍被另一個城池的將軍殺了,那殺人的將軍用自己的小舅子領了這個人的兵。”
項南倒是沒想到,神情驚訝:“河南道的觀察使不管嗎?”
另一個隨從咕咚咕咚喝完最后一口梨漿擦著口水道:“管啊,河南道的觀察使立刻撫慰那位殺人的將軍,唯恐他帶著兵跑了。”
衛軍已經不僅僅是大夏的衛軍了,先帝死后群龍無首,衛軍變成了節度使觀察使領兵大將軍們的私兵,項南默然,這種事他已經想過,但沒想到這么快,而且新帝已經登基了,還是沒有壓住。
“光州府這邊是振武軍,兇的很。”隨從低聲道,“公子孤身還是小心點。”
項南笑了笑岔開這個話題問他們帶了什么,隨從們一口氣吐盡也吃飽喝足開始將家信衣物等等堆出來,父親的責怪,母親的眼淚,祖父的贊揚,親朋好友們的牽掛都被擺在桌子上,然后單獨拿出來一封。
“這是大小姐的信。”隨從態度恭敬的說道。
李大小姐嫁入項家,項家并不敢以項家婦相稱,不姓項,在項家上下也是敬稱大小姐,稱呼大小姐,也從沒有人會誤認成項家的大小姐。
知道這位大小姐是三小姐的并不多,不知道才能不做假,項老太爺就是要大家對大小姐的真心相待,真心才能換真心。
“大小姐可厲害。”
“戰亂開始的后,大小姐立刻帶著大家去莊子上,李家的護衛也都來相護。”
“大小姐還收留了所有來投奔的人。”
“多虧有了大小姐,大家的日子過的還跟以前一樣呢。”
“現在整個太原府以及四周人人都贊美大小姐,人人都向往太原城。”
隨從們七嘴八舌爭先恐后講述李大小姐的事,項南接過信打斷他們:“我要看信了,你們去歇息吧。”又喊陳二,“筆墨紙硯去準備一下。”
夫妻久別重逢有很多相思要訴,大家就不要打擾了,隨從們笑著應聲是,陳二安排他們去歇息,待取了筆墨回來,卻見項南站在窗邊逗麻雀。
“信看完了?”陳二擠眉弄眼,適才聽了這些隨從們講的李大小姐,他驚訝又艷羨,“你厲害,你娶的媳婦也厲害。”
他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
項南回頭道:“你現在不是正見著呢嗎?”
陳二一怔:“你是說武少夫人嗎?”立刻搖頭,“武少夫人怎么一樣,武少夫人”
怎么不一樣?他突然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武少夫人更遙遠,或者說不是女子 “這世間的女子厲害的多了。”項南道,將手里的豆渣灑在地上,樹上頓時撲下一群肥麻雀啾啾的亂叫。
李大小姐這種仗著家勢做些姿態算什么,而且是哄人的姿態,不是為了救護他人,而是為了給自己錦上添花,現在還要誘惑自己回去,為劍南道為她增光添彩。
說什么太原府需要他,劍南道的一萬兵馬待聽他令,可笑。
騙他回家,還是叔叔說的理由好一點,為了項氏。
項南的嘴角垂下來,項云說這亂世是項氏站到皇帝面前,重回先祖大世家威名的機會,這件事他本是要一個人做的,沒想到項南會大難不死領兵成將,闖出了赫赫威名,他很開心,又有些難過,開心的是項南才干出眾,難過的是,他要是死了,項家的重擔就要落在項南身上了。
項云會死嗎?他想著適才看的父親的信,父親的信無非是罵他逆子之類的,這次更多的是罵他不在項云軍中任職,而是跑到宣武道,自己差點死了,而沒有子侄親人幫忙的項云被劍南道當牛馬使喚,接連遇到刺客,手臂廢了一條,這次命也差點沒了 項云希望他能回去領劍南道的兵,將來萬一自己有事,劍南道也能幫他分擔項氏一族的重擔,當然項云會努力自己擔起這個擔子。
所以他打算回去一趟,看看家里問清楚項云的情況,然后說服祖父,就算沒有劍南道,項氏也能領兵也能立業。
陳二在后戳他哎哎幾聲:“麻雀有那么好看?你給你媳婦的信寫了嗎?”
項南收回視線轉過身,看了眼桌案上,信已經看完扔在那里,至于回信 “你替我寫吧。”他說道,袖子一甩邁步向外。
陳二愕然:“我不會寫字!”
項南的腳已經邁出了屋門,回頭一笑:“那就去街上找個人寫,告訴他是寫給久別的妻子的,他們就知道怎么寫了。”
不穿鎧甲不配兵器,白袍少年文雅俊逸,冬日日光下回眸一笑,陳二只覺得炫目,再回過神項南已經走的看不見了。
項南沒有像前幾日在城中閑逛,而是徑直騎馬出了城,城里太熱鬧了,他反而想要找個人少的地方靜一靜。
光州府外是肥沃的農田,冬日一片荒涼但并不是荒田。
項南讓馬兒隨意跑動,自己漫步在農田上,不時的彎身抓一把土,土翻整過,還摻雜著很多枯草爛根,來年春天的時候,這就是新作物的養料。
雖然他不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貴族公子,但以前也并不會對種地感興趣,只是此時此刻看著肥沃的土地想著會種出什么,倒是能奇怪的讓心境平和下來。
農田起伏,遠處有村落,村落邊有樹林,一條河起伏跌落在密密的樹林旁邊,那邊應該是有個小湖。
湖水尚未凍住,不知道會不會有魚,項南興致更高了,他低著頭在地上撿長一點的樹枝,又想著把腰帶解下來,湖邊隨便挖一挖蚯蚓,說不定能釣幾條魚來,小時候哥哥就帶著他這樣做過 湖邊有噗通一聲,似乎是石頭砸進了水里,項南解腰帶的手一停,湖邊有人。
是有人也在捕魚嗎?
項南拎著樹枝走過去,不知道對方收獲怎么樣。
先察覺有人的是李明樓,她有著比常人機敏的聽力,尤其是活人靠近,田地里經常有民眾走動,她也并不在意,給坐在對面抱著傘靠著樹閉著眼的方二示意了一下。
方二一個人,在這光州府是不會有危險的,大批兵馬不可能接近,散兵游賊來了他也不懼。
但他站起來,看到走過來的人,就噗通坐下來。
“項南。”他動了動嘴唇。
李明樓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光州府外松內緊的核查可以阻擋防備心懷不軌的兵馬敵人,但防不住卸下兵器不帶兵馬白身而入的舊相識。
能威脅到她的其實不是手握刀槍的兇徒,是能認出她的舊相識。
刀槍殺不了她,而一語叫出她的姓名就會要了她的命。
她好容易從老天爺眼下搶到的一條命。
腳步聲越來越近,李明樓對方二道:“走。”
方二抱住黑傘匍匐進了樹林,眨眼無聲無息消失。
李明樓摘下帽子解下遮面脫下一身黑色的外袍,包住幾顆石頭站起來扔進湖里。
噗通幾聲,衣袍吸水又有石頭相墜沒入湖中,湖面上留下一圈圈漣漪。
腳步聲也在身后停下,李明樓回過頭。
項南看到荒涼的泛著寒光的湖水邊,站著一個白衣少女。
那應該是一個仙女。
她的頭發夜色一樣黑,她的臉雪一樣白,她的嘴唇血一樣紅,她的雙眼像星辰,她脖頸修長,她手足細長,她有削肩,有細腰,她站在湖邊,像冰塊雕成晶瑩剔透閃閃發亮。
沒有人能直視她,但也沒有人能從她身上移開視線。
項南屏住了呼吸,似乎怕呼吸吹化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