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吃肉,鬣狗逐腥,想要人為柴的大概就只有人了。
昏暗的人群中響起笑聲,低低沉沉悶悶似乎從地下傳來。
提這個建議的男人很快又制止了笑聲:“都小心點,不要被人發現,我們現在是山賊。”
有人也忙跟著對大家噓聲:“這邊都在剿匪,竇縣的兵馬被很多地方請來幫忙巡查。”
“怕他們怎的。”有人啞著嗓子低笑,“遇上了正好,讓他們明白一下,這天下的山賊可不都是杜威那些人。”
提到這件事人群騷動發出罵聲,這是他們的恥辱,也因此受到了牽連。
為首的男人再一次喝止:“不要因小失大,再誤了大公子的事,被燒的就是我們。”
大公子三字一出,騷動頓消。
“我們不是殺一個兩個剿匪的立威。”男人聲音越發冷冷,“我們這次是要給大夏送上一份新年爆竹,一定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人群再無嬉笑嘈雜,齊齊的發出低吼。
“把你們的衣服裹好。”男人指著最近的一人道,“現在還不是我們露出真威風的時候。”
那人嬉笑著將蹭亂的破襖裹緊,遮擋住其內的紅黑兩色的兵服。
男人巡視這一片眾人,然后看著前方的天空,飛舞的雪花漸漸被夜色吞沒,他一聲令下向前而去,身后人馬齊動,暗夜里恍若隆起地面滾滾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撫平了地面,雪花落在其上像一面鏡子,映照四周蒙蒙,伴著悉悉索索的聲音,地上的雪被掀起,一大片枯草中站起幾個人影。
呸的一聲,嚼爛的枯草被吐出來。
“這些家伙是兵。”一個男人說道,“他們喬裝要干什么去?”
他們半路發現這些行蹤詭異的人,這些人人數眾多行動嚴整,有前探有后哨,很明顯是兵士,但穿著打扮卻更像賊匪,他們不敢跟的太近,這些人也幾乎不交談,只在這里略作歇息時有寥寥數語。
這些人從宣武道來,有兩個男人扭頭看這群人適才來的方向,再看去的方向,去的是淮南道。
方向其實也沒有什么意義,并不是因為夜色里他們看不清,而是因為衣服相貌都能掩飾,來和去處自然也能。
“他們應該去竇縣。”武鴉兒道,“他們提到了杜威。”
杜威是誰?其他幾人一時沒反應過來。
“竇縣那個和知縣一起被殺了的團練。”武鴉兒道。
對于竇縣發生的所有事和人他都牢記。
“他們還提到了大公子,在淮南在宣武道,兵馬都屬于節度使。”武鴉兒道,“對上官稱呼多為大人,稱呼大公子以私兵自居的,只有浙西安德忠。”
那事情就清楚了,最先說話的男人抱臂摸著胡須:“這是安德忠的兵馬從宣武道繞去竇縣,所以竇縣的那些人果然都是安德忠的人馬。”
但好像更不清楚了。
“他們要在竇縣干什么?又是假扮山賊又是訓練民壯的。”另一個男人皺眉。
先前還有些不解,現在大概已經明白了,武鴉兒揮手拍落肩頭的積雪:“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們要在竇縣鬧兵亂。”
宣武道兵亂他們已經知道了,還跑去看了一眼,真實又兇殘,以往拿著兵器守護城池百姓的士兵發了瘋比山賊還可怕,百姓官府對他們不設防,就好像羊群中突然出現的狼。
但是這兵亂并不像是為了餉銀。
“要說鬧餉銀沒有比我們漠北的兵馬鬧的更多的。”一個男人也有些明白了,“真正鬧餉銀的兵亂跟這個完全不同,這里的兵亂根本不是為了餉銀,而是純粹為了兇狠而兇狠。”
“鴉兒說這兵亂有古怪,現在看來又是安德忠的手筆。”另一人說道,“他就是要讓宣武淮南陷入混亂,宣武淮南陷入混亂,作為近鄰的浙西就有機會出手了。”
說到這里啐了口。
“老子兒子一樣的把戲,要不是從匈奴搶貨物銀錢足夠兄弟們吃喝過活,我們振武軍也早就被他們用餉銀引亂了。”
“這邊亂了他又能怎么樣?”
“有消息說要定罪宣武道節度使。”
“怎么?他安德忠是要趕走宣武道和淮南道節度使,自己來當嗎?”
大家七嘴八舌議論。
出來看看才知道天地變成了什么樣,以前在漠北他們可不會想這么多,武鴉兒看著議論的同伴。
“我們要不要管?”一個男人說道,搓了搓大手,“我們的人馬對付一個宣武道應該沒有問題。”
“剛才過去這群人馬也可以順便解決。”另一個男人輕描淡寫,“我們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浙西安德忠的人馬在宣武道淮南道潛伏掀動風浪,人不知鬼不覺,但他們在這里才是真正的人不知鬼不覺。
此一戰必然打安德忠一個發懵,想到這場面,大家忍不住摩拳擦掌眼睛放光。
“鴉兒,你說呢?”有人問道,想到始終沒有說話的武鴉兒。
武鴉兒道:“你說的都不錯,宣武道也好,竇縣也好,我們要動手肯定沒有問題,但我覺得這可能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男人們對視一眼不解,制止了兵亂,挫敗了安德忠的陰謀,說不定還能找到證據,告到朝廷里,安康山那邊說不定也要付出代價。
“在豐城,我看了官府里最新的公文。”武鴉兒說道,暗夜里一片漆黑,雪片在他面前飛舞與他白皙的面容相互映照,“宰相崔征問罪兵亂指羅氏以及全海為禍,這已經不僅僅是宣武道節度使一個人的事了。”
男人們哦了聲,并沒有太明白,但并不質疑,安靜的聽他說。
“我認為這次兵亂亂的不是為了宣武道和淮南道,應該是京城,朝廷里,我們就算平息了兵亂,揭露了安德忠的陰謀,朝廷也不會在意。”武鴉兒說道,“先前我們在京城,李奉安大都督已經讓我們看到了,現在的朝廷已經不是以前的朝廷的。”
朝廷不在意小兒當節度使,又怎么會在意一個地方鬧兵亂,或者讓安德忠一人兼三地節度使又算什么大事。
歌舞享樂,貴妃娘娘是不是開心,是皇帝的大事。
全海羅氏什么時候被打壓滾出朝堂,是宰相的大事。
怎么除掉覬覦他們權勢富貴的官員,是全海羅氏的大事。
他能看清楚這一切,安康山呢?武鴉兒長眉微微揚,語速放慢:“或許這才是安德忠兵亂的目的。”
“所以呢?”一個男人問道,聽懂聽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要怎么做。
武鴉兒道:“我們應該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