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樓一行人被安排在后衙的院落,四周是高高厚厚的圍墻如同囚籠,圍墻外有官兵駐守,保證囚籠里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元吉邁進囚籠,臉上的醉意也盡消,徑直來到李明樓的房間。
李明樓在看輿圖,見他進來金桔退出去守著。
元吉道:“小姐,我們要做什么?這些人不打算讓我們離開。”
李明樓輕嘆一口氣:“這樣啊,真是太好了。”
元吉以為自己聽錯了,為什么被困還是好事?
李明樓知道元吉的疑惑,她的意思是她本也不想走,但這個意思不能說出來,想也不能想。
就像她必須借著尋醫問藥來到淮南,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在說,他們是要去太原府的。
李明樓沒有讓元吉疑惑太久,她轉過身看著元吉給出了答案。
“我要竇縣。”她說道。
元吉疑惑未解,更添驚訝,不知道小姐的意思是不是自己想的那種。
竇縣不是一個人一個物件,而是一個城池。
城池往遠了說是屬于皇帝,近了就是屬于知縣。
小姐要竇縣,怎么要?當知縣嗎?
雖然小公子要到了節度使,看似很荒唐的事也成真,但小姐是個女子,難道能要來七品知縣的官身?
小姐的念頭越來越難以捉摸了。
當知縣當然是不可能,就算能她也不會當,李明樓解釋:“我的意思是我們要掌控竇縣,你現在也應該看得出,山上那些假山賊是跟竇縣官府是勾結的。”
元吉點頭,雖然他人地界的事他不在意,但官兵為賊禍亂地方,地方官府竟然明知不問,還想將他們滅口,這其中必然有大陰謀。
“這件事的確是大陰謀。”已經親眼看到兵亂的前兆伏跡,有些事李明樓不打算再隱瞞元吉,“安康山要謀反。”
元吉震驚,安康山飛揚跋扈權勢熏天人人皆知,但謀反這種事還是很駭人。
大夏國富民安兵強馬壯,邊境諸國也都被心服口服俯首稱臣,安康山怎么敢?
這個李明樓就不能再回答,那一世安康山謀反時,很多人也都是這樣想,還認為安康山父子是瘋了自取滅亡,結果事實上他們父子所向披靡,如果不是遇到了同樣瘋狂的武鴉兒就會成功了。
饒是如此,大夏陷入了十年混戰,元氣大傷。
現在的大夏已經不是大家心中的那個大夏了,皇帝荒廢朝堂十幾年,羅氏貴妃一族窮奢極欲賣官賣爵,宰相崔征宦官全海各自為政貪權奪利,官員們隨波逐流,看似巍峨金碧輝煌的宮殿內里已經腐朽不堪,外邊一把刀砍來就塌了。
“你知道皇帝派了使者去范陽吧?”李明樓道,“就是因為有人舉告安康山有謀反之心,所以皇帝讓宰相崔征去查問。”
小姐怎么知道的?大人告訴她的?如果是大人說的那自然是不需要疑慮的。
不對,這件事發生的時候,大人已經過世了。
元吉腦子里各種念頭閃過,但沒有發問更不質疑,聽李明樓繼續說話。
“這次查問不會有任何結果,安康山已經收買了使者,而這期間,安康山還在擴兵吞勢力,北邊那些不聽從他的節度使都被他軟禁,兵馬已經全部被他霸占。”
“竇縣屬于淮南,淮南附近的浙西…..”
元吉明白了:“安德忠。”
所以安康山在北邊擴兵搶地,他的兒子安德忠在東南。
接下來的話就不用李明樓說了。
元吉道:“這些兵馬是安德忠安排的,他要在淮南作亂,然后趁機出兵占據淮南。”
李明樓點點頭:“所以在山上我不能表明身份,明玉才接到旌節,如果被安康山盯上就糟了。”
元吉明白,安康山為人狠辣心機多端,又深受皇帝和貴妃寵愛,如今李奉安不在了,雖然安康山不能輕易的殺了李明玉,但奪走旌節輕而易舉。
“幸好有梁振。”李明樓道。
讓他出來吸引安康山一眾人再好不過。
大都督在時,梁振被大都督欺壓,大都督不在了,大小姐也能隨手欺壓梁振,元吉忍不住笑了,又想到那個瘋盲眼婦人。
在山上的時候他也發現了青煙報警,帶著人趕過來,山下的場面已經很兇險了,就在他要報出身份的時候,李明樓先一步開口說出了讓他沒想到的身份。
“她真是武鴉兒的母親?”元吉問。
李明樓搖頭:“不能確定,畢竟那個婦人的神智不清。”
婦人的身份其實大部分來自她的直覺猜測。
而且是與不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時解除了險境。
“他們不是要求證嗎?”李明樓對元吉眨眨眼,“查證的時間夠我們做事。”
這是這么久以來元吉第一次看到李明樓俏皮的動作,裹在黑布下只露出口鼻眼讓人害怕的面容變得幾分生動,元吉卻莫名的鼻頭一酸,臉上忙浮現笑:“是的,京城里梁振的家門有誰比我們更熟?”
李明樓笑著點頭。
“所以我們要掌控竇縣,阻止安德忠作亂。”元吉回到方才的話題。
阻止安德忠作亂這種大勢恐怕不行,她只求能在小范圍里做一些改變,比如先前想的將韓旭救出來,比如現在想的改變竇縣被屠城的命運。
那些本該死去的人如果都活著,不是一個兩個,是成千上百上萬的人都活下來,老天爺難道還會在意她這一個嗎?
李明樓道:“我們先摸清這里的底細,看看有多少人知情。”
這些事他會來做,元吉點頭,小姐只需要說要什么就好。
李明樓看著他不說話。
元吉忙問:“小姐還有什么吩咐?”
李明樓聲音帶著好奇:“元吉叔,我說的這些,你都信?你不認為我是在胡鬧?”
元吉一怔,旋即笑了:“你是大小姐,是李明樓。”
就算你是在胡鬧,就陪著你去胡鬧便是。
李明樓的心口悶了悶,這種感覺那一世沒有過,那一世她無憂無慮,不需要被人關心信任,也沒有感動之類的情緒,因為不需要。
或者,那些真正關心信任她的人都被害死了吧。
“元吉叔,你最近身體怎么樣?有沒有什么不適?”李明樓問。
距離他上一世死亡的時間越來越近了,雖然距離他死亡的地點越來越遠,但有了項云救李明玉和項南拒婚,讓她知道天意命運如此狡猾,不敢掉以輕心。
元吉認真道:“我很好,小姐請放心,如果有什么不適,我不會強撐瞞著小姐。”
李明樓點頭要說什么,門外金桔的聲音傳來:“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這是提醒,那婦人來了。
元吉打開屋門,李明樓走出來,看到婦人站在廊下,被金桔攔住并沒有吵鬧,不聲不響也沒有再邁步。
“夫人。”李明樓道。
婦人聽到她的聲音伸手:“雀兒。”
金桔將她扶住送過來,李明樓接住婦人的手:“我在這里。”
“你在就好。”婦人緊張的神情散去,緊緊握住李明樓的手。
李明樓伸手撫婦人的臉,輕聲道:“我跟官府的人說事情,你不要擔心。”
元吉俯身道:“夫人好好歇息,我先告退了。”
婦人溫婉的點點頭,并不多言。
元吉離開,李明樓拉著婦人進室內。
“你不要跟別人多說話。”婦人進了屋子才對李明樓低聲道,“只說梁老都督就可以了。”
李明樓想這正合我意,安撫婦人又順勢問:“為什么不能說呢?”
婦人輕嘆:“對鴉兒不好。”
為什么對鴉兒不好?因為對鴉兒不好,所以世人都不知道武鴉兒有母親,因為娘眼盲瘋傻所以子嫌母丑?
但李明樓再問,婦人卻半句不多言。
這個認不清親人陌生人的瘋傻婦人,在涉及到兒子的話題上有著清醒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