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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壹:沈二爺的前世今生(最終)

  馬車嘎吱嘎吱行駛逶迤石道間,薄涼山風吹得松柏群吟,煙霞棲掛枝梢,把一掛飛泉鋪染金黃。

  一只小鹿從車前莽撞跑過,趕車漢子“迂”一聲,緊勒一把韁繩,車輿劇烈晃蕩,顛醒了一路打瞌睡的舜鈺。

  她星眼慵松,歪頭茫然然看向坐在對面的男人,稍頃,煩惱地暗自攥緊覆在胸前的黑色大氅。

  沈澤棠闔起書冊,朝她挑眉微笑,開口道:“吾名喚沈澤棠,主事內閣輔臣兼吏部尚書,你是歷事監生馮舜鈺,隨吾兩江巡查百官政務,已在回京途中,現正往南山拜見神醫錢秉義,期他能治愈你的蠱毒之癥。”

  窗簾子掀起蕩下,夕陽爬溜進來,沈澤棠的面龐忽明忽暗。

  舜鈺想了會兒,抿起唇笑了:“沈二爺每次都要說一遍,我沒忘呢!”

  沈澤棠暗自吁口氣,還知喚他一聲沈二爺,還沒有把他徹底忘掉........

  歡喜之余也有幾分酸澀,他眸中光影閃爍,半晌才低道:“鳳九........別忘了吾啊!”

  舜鈺心一軟,搖頭反慰他:“二爺大可放心,錢神醫一定有法子的!就算他醫術不濟,我也不會把你忘記。”

  自曉得這蠱毒會令她忘卻人事,便盡可能將記憶詳盡撰寫于本子上。

  她臉上掠過一抹狡猾,被沈澤棠盡收眼底,不點透,只噙起嘴角淺笑,伸出雙手環過她纖細的腰肢,忽而連人帶大氅整個兒擁進懷里。

  舜鈺怔了怔,搡搡他胸膛,卻被他抬起下巴尖兒,俯首湊將近來。

  火熱且溫柔的親吻,有芽茶淡淡的甘苦,鼻尖嗅著他指骨間若有似無的墨香,她渾身如篩,能感覺沈二爺的呼吸漸沉濁,令人喘不過氣來。

  “嗯........”舜鈺被二爺箍的貼上胸膛,彼此間不留一絲縫隙兒,她不得不抬起胳臂繞上他的脖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他濃密的發根,羞澀地想要推開他,卻不知怎地將他攀的更緊。

  馬車早已停了,徐涇隔著簾子支支吾吾:“稟二爺,錢神醫在路邊歇息哩!”

  隔半晌聽得里頭窸窸窣窣一陣,沈二爺嗓音喑啞道:“讓他再候一會兒!”

  道邊一棵屈曲古松下,一穿青布麻衫的老叟,坐在石上敞懷迎吹山風,腳邊一竹蔞,塞滿黃精白岺等草藥。

  一只白鶴伴在側,旁若無人地剔翎。

  沈澤棠近前見禮,那老叟拈髯笑問:“信里提及中蠱毒的馮生在何處?”

  話音才落,就見二爺身后探出個人來,笑瞇瞇地,白面朱唇小儒生,顯得過份清麗憨媚。

  招手喚她近身前上下打量,猝不及防捏住她左腕默數脈息,稍刻又換右手,待松開,只朝沈澤棠饒有興味地看去。

  沈澤棠面容平靜,微微頜首。

  “有意思!”錢秉義拍腿大笑,把衣襟一系站起身來,竹蔞也不拿,他二人并肩往山谷深處而行。

  一眾侍衛早已是見慣不慣,沈容背起竹蔞,徐涇呼喝著驅趕白鶴,說說笑笑間,一縷長煙從青林上繚繞,再走數步出曲徑,眼前豁然開朗,一澗泉水奔流,邊沿輔曬數捆濕葦,一間土墻灰瓦,柴門推開雞犬相聞,一個童子跑來,手里抓著只大王八,湊到錢秉義跟前求夸贊:“平日里只顧藏著,今卻攤著肚皮在石上曬日陽兒,被我捉了來,師傅晚間我們吃頓好的。”

  “為師今兒個吃素!”錢秉義清咳一嗓子。

  那童子有些不得解:“師傅每日里無肉不歡,何時吃素過?”

  錢秉義朝他擠眉弄眼,這老實孩子,一個王八再大,也不夠十多張嘴塞牙縫的。

  “這老兒........”徐涇哼了聲,想念起沈桓,若是他在,早就跳出來仗義直言了。

  沈澤棠笑而不語,后頭又隨來幾個侍衛,把箱籠抬到院央打開,半片鮮豬、一串大魚、臘腌雞鴨、煙熏腸子,六壇金華酒、還有兩袋鼓鼓米面。

  錢秉義喜笑顏開,讓童子舀兩碗米并交待:“拿去給陳家大娘,請她同她媳婦兒來這里幫忙拾掇酒飯。”

  住山里多為稟性純良的貧戶,鄰里十分友善。

  那童子樂顛顛去了,徐涇等往昔來過,挽袖勒臂走進廚房自去燒火燉茶。

  錢秉義則把沈澤棠和舜鈺讓進房內。

  房內十分簡樸,紙窗透風,四壁清曠,空氣里彌漫一股子草藥味兒。

  沈澤棠在半新不舊木桌前坐下,椅凳發出吱扭的響聲。

  錢秉義復替舜鈺再診脈息,又讓她將衣解松,蠱毒成花,除有一瓣半綻半掩,其它皆盡情舒展,殷紅滴血,分外艷冶奪目。他臉色微變,問道:“今可是十五月圓之日?”山中無甲子,寒進不知年。

  沈澤棠“嗯”了一聲,替舜鈺整理衣襟。

  急趕慢趕而來就是此因。

  舜鈺睇他神情凝重,心底微沉,舔舔唇問:“錢神醫可有破解此毒之法?”

  錢秉義拈髯半晌,不答反問:“蕭乾怎麼說的?”

  沈澤棠從袖籠里取出張藥方子遞上,沉聲回話:“此毒霸道難解,蕭大夫只能替其保命,卻難阻花開,但得花開齊全,她前時所經之事、所識之人將不復記憶。”

  錢秉義默想會兒,終嘆息道:“吾也無所能矣!”

  舜鈺說不失望那是假的,不過歷過前塵舊事,也死過生過一回,倒把許多看開了。

  她瞟見錢神醫欲言又止,曉得他還有話要同沈二爺說,遂站起朝門外而去。

  待四下無人,錢秉義看著沈澤棠一副失魂落魄的態,甚是稀奇,這還是頭回得見哩!

  “她又不會死,至多甚麼都忘了,你何至于此!”

  沈澤棠搖頭,笑容里皆是苦澀。

  錢秉義看不過去,壓低聲說:“你也毋庸這般喪氣,《蠱毒必要方》我細細研過,‘陰陽交合蠱’以血為引,以情為蠱,只因用情至深難以割舍,誓要生死輪轉黃泉不改,此為大險大惡,置死地而后生之蠱,若要解除必要清其血引,斷其情念,行劍走偏鋒之道。”

  “我有個不得之法,女子懷胎乃陰陽交配正果,胎生血脈溶于母體,有清血之能,明女子覆水難收之志,是恩斷意絕之根,待十月胎出,蠱毒落,她自會不治而愈。”

  讓馮舜鈺懷上他的子嗣........倒是不難,還會是前世里.......那個同她共赴黃泉的孩子嗎?

  沈澤棠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晚霞似火,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說不出的凄涼痛楚之色。

  一晚不得好眠。

  沈澤棠如困獸深陷夢魘,有雨打竹梢聲、有松風呼嘯聲、有榻間翻書聲、有月下撫琴聲,有嬌娘呢喃聲。

  忽兒覺得很冷,卻不知何時大雪紛飛,他披著石青刻絲鶴氅從馬上翻下,貼五彩門神的烏油院門半敞,他大步邁檻而入,卻頓住,一路在心底千呼萬喚的心上人啊,穿著荼白暗花鑲豆綠邊豎頸大衿衫兒,倚靠在那棵老梅樹下,胸前鮮紅斑駁,被白茫茫大雪映得觸目驚心。

  他一步一步走至她跟前,緘默不語地望著,俯身撿起一塊吐滿黑血的帕子,小心的疊起攏進袖里。

  他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沈澤棠喘著氣猛然坐起,心怦怦跳得厲害,額上覆滿冷汗,窗縫已透進清光來,他趿鞋下榻,掀簾走出房,卻見那童子正在灑掃院落,聞聲望來道:“你是要找馮生麼?她說要出門走走。”

  沈澤棠蹙眉斂目,未曾多語直朝門外走去,才出檻兒即見十步開外,舜鈺獨自坐在崖邊椅上。

  他松口氣,不疾不徐地走到她身后。

  萬里澄空,山色如黛,煙橫長林,水響飛音,遙聽數聲牛笛。

  他聽得舜鈺頭也不回地問:“你是誰呢?早起后,我發覺自己甚麼都記不得了!”

  沈澤棠閉了閉再睜開,嗓音如常的溫和:“吾名喚沈澤棠,主事內閣輔臣兼吏部尚書,你是梁國公府徐老夫人的外甥女,名喚田姜,今帶你來南山求醫問診,待下山回京后.......“他頓了頓:“家母會與官媒去府上求親,你要嫁吾為妻,吾會很疼你,不讓你受一絲兒委屈。”

  舜鈺扭頭打量他,穿一身蒼青繡云紋直裰,襯得他很高大,眉眼清潤溫和,顯得儒雅極了。

  是以雖然看著陌生,卻覺面善,令人想試著與他親近。

  她咬了咬嘴兒,試探地問:“若我不愿呢?”

  沈澤棠微笑起來:”你愿也得愿,不愿也得愿,田姜,你嫁定我了!“(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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