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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陸叁柒章 曹瑛怒

  曹瑛騎匹草上青高頭馬,帶隊錦衣衛跑弛在妓兒街尺把寬的窄巷中。

  這夜場的快活林,在白日里如死過去一般,凜冽的過道風如刀,劃刻兩邊灰墻痕跡斑駁,陰暗處積雪堆化得青石板濕漉漉一片,時有狗兒撓門狂吠,皆被淹沒于馬嘶蹄踏聲里。

  很快輒至鵪兒巷勒韁慢行,放眼望滿滿當當擠的俱是刑部衙吏,聽得聲回望見來者是錦衣衛,連忙艱難地讓出一條道來。

  曹瑛下馬手持繡春刀朝院內走,恰刑部右侍郎張暻過來,他倆拱手見禮畢,并肩立于棵梅樹下,看著一眾各房進進出出。

  張暻忽壓低聲叱道:“看你干的好事?怎麼跟沈二爺交待!”

  曹瑛面無表情,默片刻問:“馮舜鈺抓住了?”

  “不曾!”

  曹瑛又問:“虔婆在哪里?”

  張暻朝右側間耳房呶呶嘴:“在那里關著,還有個叫金桂的娼婦。”

  曹瑛頜首不再多言,抬足逕往那房大步走去。

  虔婆正坐立不安走來踱去,金桂瞟她一眼冷笑:“曹爺同你交待要出京緝人,又慌甚麼,待他歸回你我已如鳥兒遠走高飛,何足懼他!”

  虔婆眼皮子一陣猛跳,還未及開口,聽得嘎吱推門響,隨音望去頓時呆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那人背對門外和煦溫陽邁進了檻,面龐卻籠于房內昏暗而顯得模糊難明,但渾身凝聚的陰冷戾氣,讓他從地獄走來。

  虔婆兩腿似篩糠,唬得魂飛魄散,看到檻外站定不前的張暻,著緋紅官袍,是刑部的官兒,頓見救命符般,聲嘶力竭高喊:“張大人救救老奴,緝犯是曹爺帶來.......”

  張暻潤眼溫唇微笑,如沒聽到她的話般,只朝曹瑛道聲莫待太久,伸手親自將窗門由外緊闔。

  虔婆心里苦猶吃黃蓮,冷不丁又見他抽出繡春刀,忙不迭地跪下磕頭,再指著金桂姐兒道:“皆是這銀婦攛掇老奴昏了頭,實不是自己本意啊.......”

  告饒的話還未完,腿膝處如折斷般巨痛,卻是曹瑛官靴狠踏之故,在手用力揪拉她發髻緊拽后倒仰,迫不得仰面與他對視,嘴里欲要大叫,說時遲那時快,繡春刀尖往她挺前的胸脯猛得捅盡,刀尖滴著鮮血從后背出,她圓睜昏濁雙目,兩只手亂揮,忽見黑白無常自天而降,知是大限已至,喉中咯咯怪響兩聲,身子一歪倒地,只有進氣再無出氣。

  曹瑛“噗”的拔出繡春刀,走到金桂姐面前,看她慘白著臉閉起眼等死,伸手把她發髻間的碧蓮簪子取下籠于袖里,這是馮舜鈺的飾物......她不配插戴。

  “你為何要如此做?”這是他進屋唯一次開口,春林與他有救命之恩,若非她是春林的妹妹,他也不會與之掛葛。

  “戲子無義......婊子無情,哪有甚麼........道理可言。”金桂嗓音顫抖的連話都難連貫:“能死在曹爺手中....我亦無憾。”

  曹瑛掀起她荼白的下裙一片,慢慢擦拭繡春刀上虔婆噴濺的血跡,待干凈后插入腰間鞘里。

  金桂候著無動靜,抬首只見他頭也不回的背影,又有三兩衙吏進來推搡著她出去。

  曹瑛同張暻依舊站在廊前,面色凝重,皆默而不語。

  刑部主事費宏指著金桂等娼婦來問如何處置,張暻冷笑:“你盡管問曹千戶就是。”

  費宏不解一向溫和沉穩的張暻怎如此氣急敗壞,自然不敢多問,朝曹瑛拱手作揖:“請曹大人定奪。”

  “軍營充妓。”他語氣淡漠,目光陰鷙殘酷。

  金桂只覺心若死灰,絕望而口不擇言:“緝犯是曹爺帶來這里,你們快抓他!”

  “污蔑朝堂官員,杖責五十再送軍營,若屢再犯斬首示眾。”張暻厲聲喝命,旋而火大地甩袖走了。

  一干衙吏不敢怠慢,看她欲要再嚷,抬手幾個耳刮子,直打得白晳半面高高紫腫起來,再無人敢言,隨之押解他處,不再多提。

  且說舜鈺用過早飯,拿起本書冊坐窗前欲翻看,又覺院里靜悄悄地顯詭異,如是往常此時,虔婆早坐在院里邊曬日陽,邊東嫌西罵圖個嘴皮子痛快。

  忽聽廊下腳步聲窸窣凌亂,她才站起身,丁嬤嬤神色慌亂闖進來,急促道:“大批官兵進了前院,你趕緊逃命罷!”

  舜鈺不容多想,快速地移開一扇落地畫屏,把一面空心墻使勁推開,讓丁嬤嬤隨她一起走。

  丁嬤嬤搖頭不肯,只把油燈遞她手里,又添了句:“我在不遠處的靈惠寺大雄寶殿內等你。”

  重將墻拉上、畫屏挪回原處,自逃命而去。

  舜鈺提著油燈沿黑暗的夾道穿行,越走越慢,暗忖官兵怎會知她藏匿于此?

  極大可能是那視財如命的虔婆出了陰招。

  她最知曉這房里暗道通向何處,怕是那頭已有官兵把守,只等她出去來個甕中捉鱉。

  這般一想再不敢繼續前行,索性熄滅了油燈。

  伸手不見五指地,安靜的僅能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抱緊肩膀坐地上縮成一團,走時匆忙忘記拿斗篷,有絲絲涼風不曉從哪里滲透進來,吹動她鬢前柔軟的碎發。

  她想沈二爺和孩子們,想得心都痛了!

  不知過去有多久,舜鈺忽然被凍醒轉來,暗道里寒如冰窖,她扶著濕滑壁面支撐僵硬的身骨站直,一步一趔趄按原路返回,站在墻邊凝神摒息半晌,甚麼也難聽見。

  下定決心推開再鉆出,繞過畫屏,今兒十五月圓如銀盆,清淡光輝灑進房內,半明半暗足夠,入目四圍皆是一片狼藉。

  她摸索尋著斗篷披上,看到炕幾還擺著早晨吃剩的一碟果餡鵝油燙面蒸餅,忍不住拿著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雖擱久了又干又硬,卻照樣能解腹中饑餓,雖有些噎喉,拎過壺倒盞冷茶混著咽下。

  總算是恢復些氣力,找出直裰換上,綰發戴巾依舊扮成書生模樣。

  此地再不宜久留,她出房穿院走暗避處,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大門虛虛掩著,能隱隱聽見旁的娼館傳來彈琴唱曲聲。

  舜鈺從門縫間靈活地閃身而出。

  幾條黑漆漆巷道各自延展,盡頭紅籠高照,映得娼妓身影裊娜,能聞得脂香四溢芬芳。

  她朝前走了四五步,忽然燈火通明映如白晝,刺得雙目難以睜開。

  聽得熟悉地聲音響在耳邊,輕柔含笑:“馮舜鈺可算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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