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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陸叁壹章秦硯昭

  王美兒拈一枚蜜棗送至秦硯昭唇邊,他含了含吐進漱盂里,用白帕擦拭嘴角:“太甜,實難想九兒為何愛吃!”

  “九兒?!”王美兒好奇地問:“今總聽秦爺提起這位姑娘,不知是哪戶官家深養的嬌花,讓爺如此念念不忘?”

  秦硯昭卻也不瞞:“沈澤棠的夫人。”

  王美兒眼梢輕跳,不待開口,下頜即被有力的指骨挾掐,看他湊近的面龐,聽他嗓音低沉:“沈澤棠還活著麼?”

  “秦爺高看奴家了,不過教坊司供人取樂的伎女,怎會知他生死。”王美兒覺得自己骨頭要被捏碎了。

  秦硯昭嗤笑起來:“以為吾不曉嗎?你給沈澤棠通風報信,與他做戲蒙騙眾人。”他松開手,用力忒狠,女子柔嫩的下巴尖兒紅紅一片。

  王美兒抑忍疼痛,啞著聲道:“秦爺所言卻不知來處,奴家可比竇娥還冤........”

  秦硯昭打斷她的話:“吾可憐你將侯落魄女墮入煙花地,不忍再把你送煉獄受全刑苦,你只需回答沈澤棠是否活著,旁的一筆勾銷算數。”

  王美兒垂頸默然,秦硯昭有些不耐煩:“你是個聰明最識時務的,勿要令吾等急........”

  一句未了,簾子簇簇響動,徐炳永背手走進房來,見他倆神色不明地看著自己,就問道:“可是來得不巧打擾你們,要麼吾去旁人那里坐坐?”

  王美兒連忙下炕趿鞋前去迎,嘴里笑說:“哪曾打擾甚麼,不過是一起坐炕頭吃酒聽曲打發時光罷。”又嬌聲問:“閣老許久不曾來了,今是那陣風兒刮得您到這里?”命守在門邊的丫頭去整治些新的茶果酒菜。

  徐炳永由著王美兒伺候脫履上炕,瞧秦硯昭還站在一邊兒,讓他陪自己隔炕幾對面坐了。

  須臾攻夫丫頭撤了舊席,換上新面,王美兒把裝蜜棗的碟子仍就留下,陪坐徐炳永身邊,執壺替他斟三白酒。

  徐炳永慢慢吃著,看向窗外落雪紛紛,他忽然問:“吾方進來時你們在說甚麼?”

  王美兒臉色微變,秦硯昭不吭聲,她陪笑欲開口,卻被徐炳永擺手阻了:“你的話吾不信,吾要聽硯昭說。”

  秦硯昭把酒吃盡,自提壺斟滿,一面道:“美兒拿蜜棗與下官吃,只覺口舌甜膩,想不通這天下女子怎會愛吃這個,美兒是,九兒亦是。”

  “九兒?!”徐炳永把這名字掂量,眼神微微閃爍,又問:“沈夫人已出城了?”

  秦硯昭搖了搖頭:“還在城里某處藏匿,明日起向皇上請命,令錦衣衛及兵吏挨家挨戶搜查,縱是翻地三尺也要將她捉拿。”

  徐炳永頜首沉吟道:“可是躲去梁國公府中?”

  “不曾。”秦硯昭回話:“梁國公攜夫人去了太后別院數日未歸,他府邸四圍有錦衣衛暗伏,未見有外客進門。”

  “這老兒著實狡猾。”徐炳永冷笑:“躲得過初一,終躲不過十五。”

  他拿顆蜜棗丟進茶碗,看著糖色洇染開來:“硯昭嫌甜的話,不妨泡茶來吃,倒別有股子滋味。”

  抓起王美兒的手指語氣溫和:“你先前聽的甚麼好曲?”

  王美兒回答:“唱得《迷青瑣倩女離魂》,才子佳人姻緣多波折,閣老從來不愛聽這個。”

  邊說邊把剝好的粽子擱在碟里遞他面前,徐炳永道:“里頭裹的是甚麼餡?”

  王美兒笑說:“知閣老嫌棄火腿大肉等葷餡膩味,又不愛棗泥豆沙偏甜,挑選的萊陽紅殼栗子,口感粉粉的。”

  徐炳永這才接過吃了半個,感慨道:“這世間最知吾習性者,非美兒莫屬矣,待得王權鞏固、天下平定后,吾替你教坊司落籍,從這里出去尋個老實人嫁了罷。”

  王美兒坐著只是笑,并不接話。

  秦硯昭見外頭雪愈發濃了,指著還有事告辭,問隨來的梅遜,燈籠和傘可有備齊全。梅遜答出來時無雨無雪未曾備,王美兒下炕走到外面廊上,叮囑丫頭趕緊去耳房把兩樣取來,秦硯昭也掀簾出來站在她身側,壓低聲問:“沈澤棠可還活著?”

  王美兒閉閉眼睛再睜開:“秦爺心中已有定奪,奴家說他活與不活又有甚區別呢。”又揚聲笑道:“雪大路滑,秦爺慢些著走罷。”輒身即回屋里繼續伺候徐炳永吃酒。

  酒飲至半酣后,徐炳永問:“吾剛進來時你與硯昭再說甚麼?”

  王美兒水目泛波睨他,嬌嗔的口氣:“閣老不是不信我的話嗎?”

  徐炳永摸摸她殷紅的面頰:“吾也不信他,是以要聽你說。”

  王美兒笑道:“他未曾騙您,不過只說了一半兒,還有一半是訴對沈夫人的情意。”

  徐炳永冷哼一聲:“此人難成大事。”

  王美兒抿抿唇,取來月琴唱曲給他聽,后事遂不再提。

  舜鈺晌午時睡得多了,此刻在床上翻來覆去,依舊目光炯炯,不知怎地腹中咕咕作響難止。

  只吃了一碗湯泡飯,清湯寡水不抵餓,她舔舔嘴唇咽咽口水,終是趿鞋下地,披起斗篷罩住頭頂,拎著一盞燈籠照路朝外邊走,穿園過院,白蒙蒙周圍不見人影。

  走到前院,記起丁嬤嬤說有位小姐住在這里,她朝各房窗門一溜脧過,皆沒掌燈黑洞洞悄無聲息,能聽得只有鞋底踏雪嘎吱嘎吱。

  或許已經安寢的緣故,舜鈺暗忖,遂不再多想,徑自到了前門,拉閂敞開條縫兒往外望,因是沿街市的房,雖然店鋪子正在擱板打烊,但做小買賣的依舊搭起帳棚、生起爐煙,有賣餛飩雞的,煮羊肉肚肺胡辣湯的,煎炸螃蟹鵪鶉的........還有熱熱的溫著酒,所有香味混雜一起隨風縈繞于她的鼻息底,有股子饑餓感從前胸貼到了后背。

  她瞄到個婆子在煎冬菜豬肉餅,油滋滋地作響,從袖籠里摸出銅錢,閃身出門緊步而去。

  秦硯昭坐在暖轎里闔目凝神,察覺轎子走得漸緩,掀簾朝外望,經過萬年轎下的長興街,這里夜市出名的熱鬧,他從前也常和同僚來此小酌一番,忽然瞅見個穿青綠斗篷的女子接過婆子遞上的肉餅,輒身的瞬間,棚沿掛吊的油燈映亮她面龐。

  “馮舜鈺!”他不顧一切地跳下轎子,卻經不住個趔趄差點跌倒,侍衛扶住他的胳臂,待得挺直脊背,視線急切尋去,哪里還得見她的身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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