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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陸貳零章 昔時人

  沈二爺有話單獨同舜鈺說,董娘子在拌雞食脫不開,帶小月亮的差事就落到沈桓身上。

  沈桓抱起丫頭往臺磯一坐,傍晚光陰徜徉,彩霞如流火,把院里鍍上一片柔黃。

  他勾勾軟嫩的小指頭:“方才我可都看見聽到啦!爹娘沒見你喊過,藍...藍倒叫得歡兒。”

  小月亮咿呀去摳他腰間刀鞘嵌的紅寶石。

  沈桓捏捏她的小臉:“爹娘不叫不打緊,來,桓....桓,叫一個。”

  小月亮低頭認真摳寶石。

  沈桓再接再勵:“桓......桓.......”

  董娘子一邊灑雞食一邊噗嗤笑著望過來。

  “老子就不信了......”沈桓隨手撈起只小雞崽子,在丫頭眼前晃晃:“叫桓.......桓,這個就給你。”

  小月亮眼睛發光,伸長胖胳膊來討:“藍......藍.......”

  咕咕咕咕........老母雞炸著蘆花毛,用尖嘴狠啄沈桓皂靴面兒,一群雞崽子在腿間嘰嘰啾啾。

  “叫桓......桓......”

  “藍.......藍.......”

  屋外鬧哄哄地,屋內卻很安靜。

  沈澤棠指著桌上紙包:“元稹帶給你的茯苓糕。”

  舜鈺去揭開來,拈塊嘗嘗,有清淡的甜味兒,吃了幾口問:“二爺尋元稹所為何事?”

  沈澤棠拉過她坐自己腿上,并不隱瞞,將計劃一五一十詳述,舜鈺仔細地聽著,連糕都忘了吃。

  她看著二爺溫潤的眉眼,低聲道:“待昊王趕至南京再帶兵進京城........是很快要戰亂了嗎?”

  前世里外面殺戮成何等慘狀不得見,但宮內殿前廊下亦是尸橫遍野,宮人驚散,滿耳啼號,如墮地獄。

  沈澤棠默少頃:“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打仗原就是這麼殘酷無情,此趟盡可能不傷及無辜百姓,爭取速戰速絕,還天下太平。”

  舜鈺知道二爺在安慰她,岔開話問:“那賈道士的幻術真如此出神入化?能把官兵都迷唬住查不出異樣來?”

  沈澤棠笑了笑:“賈道士有家傳幻術,后去天竺等西域國游歷數年,在倭國邂逅田玉并為他所用。他能畫地為川、聚石成山、點男變女、吹風成聲等技藝,實乃世間奇人。”

  舜鈺想起甚麼道:“那賈道士可是慣常穿海青色道袍、頭戴混元巾,足踏麻履,手有六指?”

  見二爺頜首稱是,她接著說:“前年時,我于秦興田叔在盛昌館吃酒聊談,來兩賣唱歌女突用淬毒銀針取我性命,幸得田叔眼明手快,后追蹤至個荒廢的道院,哪想里頭香火如常,還住著個道士,模樣如我所述的那樣,當時就覺是中了幻術,他在掩歌女們行跡,可若是同黨,要在幻術中殺人易如反掌,怎卻不曾動手呢。”

  沈澤棠聽得蹙起眉宇,他道:“可曾記得獻出踏馬飛燕的蔣安?”

  “記得!他原名喚石憲,曾是父親身邊的幕僚,后田府敗落后,聽聞他跟了周忱。”

  舜鈺神情悶悶地,他繼續溫聲道:“你錯怪他了,南平縣古器案之所以能扳倒周忱,多虧他在周府那一年探得隱密。“頓了頓:”吾覺奇怪之處,他后來投靠田玉做起販賣倭國家具,卻又隱姓埋名來沈府做工,尋吾獻出踏馬飛燕給太子,踏馬飛燕殘損需修復才能敬獻.......”

  舜鈺神情怔忡插話進來:“二爺是指他故意要引我出來?”

  沈澤棠沉吟道:“賈道士未必是歌女們同黨,施幻術或有旁用,他亦為田玉效力。如今田玉與吾共助昊王奪帝,出財出力,若仔細量來實非他奸商本色,是以世間萬事諸多巧合定有蹊蹺,這田玉.......與田府與九兒或許有些掛葛。”

  “二爺之意他曾是田府的人?他戴著面具我認不出他!“舜鈺的心怦怦跳到嗓子眼,又慌又亂不知所措:“田玉呢?他人在哪里?我要見他!”

  沈澤棠摸摸她的發:“外面如今形勢嚴峻,錦衣衛還有官府的兵吏四處巡邏搜捕,他亦不敢妄動........總是能見的,不用急在今朝。”

  舜鈺垂首埋進他敞開的懷抱,聽他心跳沉穩有力,衣襟有股子淡淡的草藥苦香味兒,紊亂無章的思緒就這樣被安撫。

  “二爺!”她喚了一聲,沒甚麼要說的,莫名就想喚他:“二爺!”

  “嬌得很。”沈澤棠修長的手指抬起舜鈺的臉兒,愛憐地親吻她的嘴唇:“比小月亮還嬌.......”

  氣氛變得美好又旖旎,只是這廂話音才落,就聽簾外小月亮嚶嚶嗚嗚地哭聲,還有沈桓扯著嗓子喚:“不得了,尿了我一手哩。”

  又是董娘戲謔道:“怪誰!你一勁兒要她桓桓的叫,可不急得要尿褲子。”

  “藍藍都能叫,桓桓為何就不行?”沈桓表示很不服氣。

  “什么藍藍桓桓的?”沈澤棠聽得不明就里,就見舜鈺笑倒在自己懷里,不由也微笑起來。

  這里面看來有古怪,他會問清楚的。

  習慣是件可怕的東西,沒有楊衍的大理寺,看不見他終日清傲身影,聽不到他言談冷嘲熱諷,一眾都覺空落落的。

  唯有姜海格外精神,他有種十年媳婦熬成婆,終于揚眉吐氣的感覺,更況徐閣老與秦尚書破天荒地結伴來拜訪,這就極罕見了。

  他放心不過張步巖,拿出珍藏的六安瓜片交由舜鈺去沖泡,再提壺來一一斟茶。

  徐炳永端起盞劃著熱氣,一面斜目上下打量舜鈺,若是個女子倒比王美兒更具姿色,可是個男子,就覺太過清秀瘦弱,缺乏陽剛之氣。

  他是個頗老派的大儒,實在看不出這馮寺正有何出彩之處,前有沈澤棠、秦硯昭,現有楊衍及皇帝都為他神魂顛倒,爭風吃醋,他暗自冷哼一聲,待得恰當時日,這等禍亂人心的妖孽定要除去不可。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他把茶盞往幾上重重一頓,語氣嚴厲。

  舜鈺早已察覺他目光如炬在打量自己,顯鄙蔑之態,假裝不知,識時務地拱手作揖,輒身退出門外去。

  秦硯昭不動聲色地吃茶,轉而朝姜海玩笑道:“這茶形似葵籽,葉緣微翹,色澤寶綠,味清香帶焦糊味,確是地道的六安瓜片,姜卿沒拿假茶出來沖泡,可算是吾等之大幸。”

  姜海抬袖抹抹額上密覆的汗珠,這話聽得人好生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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