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妾心似桃萼,郎情如竹枝。桃花有時謝,竹枝無時衰。
有花欲折須當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話說楊衍滿懷背叛之感、拽著舜鈺進入正堂方才甩手,一臉戾氣坐于桌案前,接過張步巖手中茶壺,喝令他退下。
待得堂中無人,楊衍自斟茶,端起一飲而盡,又斟一盞,指骨緊握沉凝著不言語。
舜鈺悄撫手臂,被他攥痛了。
“毒婦,你可知錯?”楊衍等了半晌未見她服軟,耐不住叱道。
舜鈺蹙眉:“楊大人何必口出惡言,屬下又何錯之有?”
楊衍怒極反笑,拍案而起:“吾為救你性命,特授于法,不指你有所回報,也應心懷感恩才是。哪料得你當圣上之面將此策和盤托出,構陷吾于陡峰峭壁,若不是圣上念臣一片忠心,只怕早已成杖下冤魂,馮舜鈺你好一出反其道而行的奸計,保全自己卻要吾的命,你這個........”
他越講越氣:“你這個卸磨殺驢的毒婦。”妄他一早趕去西暖閣,恐她惹惱圣上招至殺身之禍........
舜鈺暗忖楊衍自喻成驢,顯然是氣糊涂了,她抿抿嘴道:“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屬下所述事實。未曾有只言片語造謠誆騙,楊大人又何必著惱呢,更況你也是有備而去,一番諫言非但性命無虞,反更深得圣意,你所用才是反其道而行之計,屬下欽佩的很。”
楊衍黑眸緊鎖舜鈺有些委屈的面龐,忽然呵呵笑起來........他怕不是氣瘋了罷?舜鈺也笑起來。
彼此笑了會兒,楊衍倏得臉色鐵青,厲喝:“滾!”
很快,朱煜傳旨道:
平南縣盜寇,入逆臣周忱府,擅竊古器十數件,鑒之為八年前,其查封罪臣家私所獲,應由內務府繳收,卻被其堅守自盜,朕心甚惡。著錦衣衛差的當官旗,前去扭解回京,入昭獄待審,刑部傳沿途府州官員得其行蹤先行收押,待錦衣衛趕至彼處交割,勿得容情賄賂,助其藏匿或脫逃,若有疏忽,同罪并罰。欽此!
旨意一下,相關各部星夜傳示沿途府州衙門,錦衣衛千戶曹瑛帶人出發離京,徐炳永修書一封,交由暗衛飛馬遞報周忱而去。
且說周忱下了船,改乘馬車,由三五江湖俠士護送,到了離南陽十里地外的昌平縣臥虎鎮,正值落日銜山時分,眾人一路勞頓,已是疲憊不堪,尋處客棧宿住,待得梳洗停當,有伙計領個塵灰滿面之人來見,周衍看著面生,遂命俠士打發,那人高聲道:“在下奉徐閣老之命前來遞訊。”
周忱大吃一驚,連忙至前相見,那人從袖籠中取出信箋遞上,不多做耽擱,匆匆辭別離開。
周忱獨自闔門看過信,哭了一場,抹干眼淚出房,也不同俠士提半句,到樓下命伙計雞魚肉蛋整治來按酒,又要了壇秋白露,幾個人尋了處邊吃邊閑話。
俠士們也只說些江湖軼事,怎地講起昭獄之刑的狠辣,周忱愈發膽顫心驚,想那錦衣衛正趕來羈他回京,定會丟進昭獄受夾拶棍杠敲之苦........沈澤棠受他酷刑而死,果真是天道輪回,現世報說來就來。
那幾俠士見周忱一盞接一盞自顧吃悶酒,為替其散心,叫過門邊彈琴唱曲綽酒座兒的一對父女,讓她們唱只南曲兒來助興。那女子開喉唱道:
中秋至,人團圓,心兒煩惱。想當初,開豪筵,笑語喧闔,金銀山,美人堆,徹夜笙歌。如今落寞異鄉客,聽寒月鴉聲,酒入愁腸愁更愁,不堪回首矣。
周忱聽得只覺字字諷他,抬首怒目望去,但見那女子十六七歲,鵝黃衣柳色裙,容顏嬌媚,眼波流動,朱唇張闔,笑意生冷,不知酒醉亦或眼花,竟是當年被他糟蹋地田家小姐,活生生展于面前,不覺心似擂槌,魂飛魄散,“唉喲”大喊一聲,從椅上跌坐于地,把一壇酒摔的四分五裂。
那幾俠士忙起身扶他,待再站定細看,唱曲的女子姿色平庸,竟是自己看走了眼,鬧了這出,眾人飲酒聽曲的心也淡了,隨意吃過一回,互相攙扶著各回房宿下。
周忱躺于床上輾轉反側,只覺檐前月冷,寒風入牖,有說不出的凄涼余味,待朦朧要睡時,忽聽交三鼓,隱約有馬聲嘶傳,霎時心驚肉跳坐起,這正是: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不吃驚。
他暗忖道怕是自己死期將至,否則怎會死去的人在眼前晃蕩,罷、罷、罷,即然總逃不脫個死字,不如自己死個痛快,免受昭獄酷刑之苦。
他搬凳至地央,解了革帶吊上房梁,兜住頸項打結,再閉眼,一狠心踢倒凳子,待到目瞪舌伸魂魄裊裊升天時,一聲嗤笑響起,革帶被劃斷,但聽“咚”地巨響,周忱重重摔落于地,恰錦衣衛千戶曹瑛上樓,聞得動靜,急忙踹門而入,但見要提官犯呼吸喘喘癱著,窗牖洞開,三五大步上前朝外望,一個渾身黑衣的男子揮揮手,瞬間消失在阡陌僻巷里。
曹瑛嘴角閃過一抹笑意。
又是一年中秋至。
秦興帶來福隨采月去她娘家過節,舜鈺給院里的婆子丫鬟賞了錢,任她們穿著新衣往酒肆占座賞月,聽絲篁演奏,這是京里的風俗,同上元節觀燈一般熱鬧。
舜鈺和翠梅抱著孩子叫上田叔,鎖了秦宅大門,轉首走進鄰房董家,沈澤棠立在院里等候,見得她們進來,兩個小家伙一身簇新的衫褲,元寶穿天青色胸前繡棵桂花樹,小月亮穿杏紅色胸前繡只胖兔子,眼睛亮汪汪地看他,心底一陣柔軟,笑著張手接過她抱進懷里。
元寶人精一個,蹬著胖腿兒,撒歡朝爹爹討抱,卻瞅著抱了妹妹,失落的把頭埋在娘親的懷里,忽覺有只寬厚的手掌撫了撫后背,扭頭看是爹爹,又咧開嘴笑了。
雖夫人先前提點過,翠梅依舊看得呆呆怔怔地,忍不住流下眼淚,田叔上前拱手作揖,沈澤棠頜首微笑,寒暄幾句,則擁著舜鈺進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