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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仲看著秦硯昭志得意滿的神情,到嘴的話又吞咽回去。
俯身去撿翻倒的酒鐘,再擱于香幾上,也不忌諱甚麼,自拎酒壇子斟滿,執起一飲而盡。
一鐘酒下肚,他的面龐起了些血色,卻依舊難掩黯淡失落,似乎瞬間蒼老了許多。
“你先去罷!”秦仲啞著嗓子開口:“容我再思慮。”
秦硯昭蹙眉,他深諳夜長夢多的道理,嘴角浮起淺笑:“忘記同父親道樁喜事,鳳至懷有吾的子嗣近兩月有余,請張太醫來診的脈,定不會有錯,便是為了他,也望父親好生打算。”
秦仲失魂落魄的“嗯”一聲,便再無言語,秦硯昭有些失望,慢慢起身,略站了站,這才往門前去,忽聽得秦仲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徐炳永暴戾恣睢,喜怒善變,其敏感猜忌更勝,實無半點帝王之相,硯昭你走錯此步,將是步步錯了。”
秦硯昭目光落在棉簾的纏枝蓮紋上,他笑了笑:“父親大可放心,吾兩世回轉豈能容許自己再犯錯,就算是錯,亦能將他扳正。”
沒聽得回應,轉首看去,秦仲徑自一鐘鐘在吃酒,顯見他的話未曾入耳,遂不再停留,挑簾來到廊前,風雪挾雜濕冷撲面而來,頓時精神一振,房里炭火燒得暖,混著藥味及酒菜香,再說著那般沉重話題,實令人胸口憋悶。
無需廝童伺候,自撐青布大傘,衣袂繾風地穿園過院,直到二門,官轎早已備好,跟隨的廝童連忙打起轎簾,他撩袍端帶入坐,吩咐去工部衙門。
轎子搖搖晃晃抬出府門,出了胡同口,是條鬧市街,冬至將近,年味漸足,熙攘人潮涌動,轎子走得不快。
他頭不知怎地有些暈眩,屈指揉捏眉間,心底生起股子焦燥,索性朝轎外看,忽見處綢絹布鋪子前,停駐一輛烏油青蓬馬車,依舊掛著并蒂蓮鴛鴦大紅簾子,四周皆是白茫雪色,襯得那紅好生刺目,有錦衣侍衛在門前把守。
田姜看著一卷卷布匹整齊地挨捱。
有縞青檀赭等三排,有紅黃橘橙等五列,更有各樣紋底布帛錦綢繁多,花色炫耀,十分好看。
掌柜認得沈桓,早接報沈二爺新娶的夫人要來,悄眼脧她解了斗篷,著藕粉薄襖,鸚哥綠綢裙,足踩鑲貂鼠毛的丁香繡鞋,相貌獨具,京城難覓。
連忙暗吩咐伙計,五老爺恰在近處,緊去尋來,吩咐婆子火盆里增炭,銅爐里添香,自己又是上前見禮,又是捧茶斟水,很是殷勤伺候。
田姜邊吃茶,邊環顧四周,饒有興致問:“鋪子里的布匹皆在這里?”
掌柜恭敬回話:“皆在這里,只除去五老爺才從江南運回的絲綢緞子,若夫人想看,小的讓伙計去取來。”
田姜搖頭笑道:“這里已有許多,我若挑不出中意的再取無妨。”
她放下茶盞,帶著翠梅采蓉在布匹間穿梭,這個瞅瞅,那個捏捏,彼此嘀咕個沒完,沈桓開始還背手隨在她們身后,稍刻就有逃之夭夭的沖動。
“沈指揮使,這個做襖子可好看?”田姜扯著一片在身上比劃,是串枝四季花綾綢子。
“好看!”沈桓咬了咬牙:“夫人穿甚麼都好看。”這話他說有不下十次........
卻見田姜抿起嘴兒把那綢緞放下了,采蓉有些奇怪:“沈指揮使說好看呢。”
田姜滿臉笑瞇瞇:“他若覺得好看......總是不能穿的。”
沈桓只覺有口老血要噴出,敢情竟是這麼不待見他,陰沉下臉,道聲告辭,輒身便往帳房里去。
徐涇等幾正圍著火盆烤紅薯,香味已漸起,見他自來,掇條凳子近前坐,拿起鐵鏟在炭灰里扒出個紅薯,摁摁軟透溢出糖汁來,也顧不得燙手,邊剝皮邊吃起來,想想嘴里怨道:“這馮舜鈺自卸下男裝,性子也大變,我今方信她果然是個女的,自己忒有眼無珠。”
“你現在才信?二爺娶妻都多久了?”眾人嘆息著笑問:“又是何來此言?”
沈桓吃得很香甜,舒展眉宇道:“瞧選個布料就知是娘們,磨磨唧唧,沒完沒了,你說不好看她說你沒眼光,你說好看她還說你沒眼光,最佩服二爺老謀深算,曉得來這里折騰人,索性臨陣脫逃了。”
“瞎胡說甚麼,二爺是有客見而耽擱。”徐涇笑道:“俗說女為悅己者容,若真是二爺來,夫人選起布料反倒容易。”
“二爺往昔倒從沒陪夢笙夫人.......”侍衛張宏欲言又止。
徐涇低聲說:“那哪里能比得。”他頓了頓,問沈桓:“今日來客是何人?”
沈桓端盞吃茶,順口氣回道:“聽沈容稟報,是太醫院的院使秦仲,此人素不與官員往來,今兒特來登門拜訪,實在蹊蹺。”
徐涇拈髯沉思之際,眾人又說起旁來。
再說田姜,眼見沈桓氣沉沉地走了,念聲阿彌陀佛:“總算是送走這尊神,我們選布料,他湊甚麼熱鬧勁兒。”
采蓉笑道:“或許他也想裁匹布送喜春也未定。”
田姜不信,沈桓她好歹了解其脾性,粗獷豪邁,對女子不是死纏爛打的主。
落花即無情,流水便無意,更況還牽扯沈容。
正思忖著,忽聽一聲嗓音清朗:“今是甚麼風把二嫂吹來了?”隨音望去,竟是沈五爺風流瀟灑的從后門進,身后跟著四五伙計,手中壘捧各色布匹,迎面而來。
沈桓等幾也從內室走出,上前拱手作揖,見過禮退至田姜身后站著,趕都趕不走。
沈五爺見這陣仗,皺起眉嘟囔:“二哥何時這般謹慎了?我同二嫂說個話都要防?”
田姜揩著鳳穿花桃紅綾帕子,“噗哧”掩唇笑了,那杏子眼含波瀲滟,白頰撲粉,十分姣媚可人。
沈五爺有些神魂顛倒:“二嫂真好看.......”話音猶存,便聽沈桓清咳一嗓子,他喉嚨一噎,語氣頓轉:“我是說二嫂這帕子真好看.......”
田姜微斂笑意,看向他身后的伙計,指著岔話問:“這些布匹的花紋,看著倒更顯新穎別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