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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叁柒貳章 禪院遇

  宣城縣,赤日當空,蟬嘶滿耳。

  沈澤棠命車夫離了官道,繞過一條水路,入山門,行一射之地,終勒馬不前。

  沈桓打起簾子,舜鈺隨沈二爺下得車輿,但見四圍翠蓋蓬蓬,碗口粗的菩提樹已結豐籽,有風拂過,便如念珠般劈啪落下,顆顆撒了一地。

  紅墻青瓦,白玉階臺暗生綠,正門半開,上有一匾,書冰井禪院四個大字。

  舜鈺覺得有趣,禪院素來是禪師參禪悟道之所,取名兒多為大悲銘心慶余,或取地景為名,如青山旃檀靈隱等。而此處取為冰井又不知是何典故。

  沈澤棠背手與她并肩站,慢慢道:三境通禪寂,八水皆知味,常論冰井近,莫便厭浮生。圓空方丈感念此詩深蘊,取‘冰井’二字題為禪院名,意在人心易輕浮熱燥,若在此修行,可氣神通透,方得大徹大悟。

  他觀舜鈺一副肅然起敬的態,頓了頓,才低笑說:其實哪有此等高深,不過是后院有口井,水分外的涼罷了。

  舜鈺聽得有些怔愣,打量沈二爺的神色,實辨不出他哪句真哪句是假,恰見門內匆匆走出個身著紫褐袈裟的高個方丈,后尾隨幾個低眉恭目的年輕僧人,一行至沈二爺跟前,那方丈打個問訊,歉然言道:貧僧有失遠迎,讓沈大人久候!

  沈澤棠拱手回禮,再側目已不見舜鈺身影,想想朝沈桓交待幾句,這才同方丈跨過檻入得內,正瞧到幾個精壯漢子抬著一頂奢華涼轎,由僧人引領去偏院,他似不經意問:原來是有貴客在此。

  圓空方丈微笑說:確實是位出手大方的香客,這禪院的開銷用度皆有他包攬,才使吾等衣食無憂,只需靜心修行佛法,參悟禪理經文,得普渡天下眾生。

  沈二爺頜首不再多問,直朝正殿方向而去。

  舜鈺走在后頭,沈桓帶個僧人過來,攔她道:二爺交待你不必跟著,隨這位小師父到禪堂,用些茶點好生歇息罷。

  舜鈺嗯了一聲,她確實有些疲累了,輒身要走,忽得眼前一藍,急忙從頭上扒扯下來,是件簇新的寶藍錦帛直裰,遂朝沈桓瞪去:你戲弄人。作勢要往他身前扔來。

  沈桓忙嚷嚷道:你敢扔,那是二爺的衣裳,他讓我給你的。

  給我作甚?舜鈺頓了頓,有些莫名其妙的問。

  沈桓意味深長道:這直裰是二爺去勝元酒家穿的,為把你從刺客手中救出,衣袖被撕了條長口子.....。

  是要我賠沈二爺一件嗎?舜鈺神情愈發的迷糊。

  錯!二爺讓你替他補補,明早就要穿哩。沈桓用胳膊肘搗搗舜鈺,笑得嘴都要咧了:看不出啊,有賢妻風范啊!

  舜鈺臉騰得泛起紅云,咬著嘴唇看他小人得志的模樣,首次沒有和他拌嘴的氣勢,轉身默不吭聲的跟著僧人走。

  沈桓反倒有些不適應,朝那背影看了會兒,這才撓撓頭,離開不提。

  禪堂前有處池塘,荷風拂的葉兒瀝瀝作響,驚起花下一對睡鴛鴦。

  僧人拱個問訊急走了,舜鈺推開堂門,東西五間禪室垂著湘簾,悄無人聲,迎面正房倒卷起半簾,她進去,入鼻是濃淡適宜的檀香味兒,四周擺設很簡潔,墻上豎掛幅密麻的金剛經,窗前一張舊竹榻靜生涼,靠墻三四把水磨楠木椅,一張黃花梨桌案上,擱著茶壺及碗盞,還有幾碟子素果。

  她坐在桌前,執壺倒茶,吃了,再倒一碗,拈起塊綠豆棗泥糕,聞著馨香,咬一口,細嚼,清甜混著茶水微苦,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她連吃了兩塊,這才停住,才發現沈二爺的衣裳,自己一直攜著沒放。

  .......真是過份,不過是答應田家案沈二爺若能破,就嫁他而已,八字沒一撇的事呢,他倒臉皮厚......就開始使喚她補衣裳。

  以為她親他一口就是歡喜了他?那不過是慌不擇路的荒唐之舉。

  或許朦朧中覺得對沈二爺有些感覺不一樣了,可那又如何呢,她重生那刻起就不想再被情愛糾纏的。

  答應事成后嫁他......一如前世里那般的利用之心罷。

  舜鈺突然情緒悶悶的,抿起嘴唇,把衣裳隨手丟在椅上,站起身伸個懶腰,走至竹榻前踢鞋躺下,陽光透過樹葉子零落灑進窗內,印得墻面一片斑駁昏明的光影。

  翻來覆去難眠,好不容易闔緊雙目生起迷蒙,忽聽得窗外咚一聲響,把她驚得坐起,趿鞋跑出房外,卻是一個果子從樹上掉落,跌進擺好的竹筐里,她過去撿起看,果扁桶形,向陽面呈胭脂紅,背面青綠色,香味兒甚濃。

  舜鈺眉眼展笑,這竟是歲貢入宮里的宣城木瓜,她是極歡喜吃的。

  盤算著待晚些時候想個法子吃一個,這才樂滋滋的回至房里,卻是再無困意,又瞧見桌案邊擺個針線笸籮,這里僧人生活清苦,常是自己縫補袍子。

  她呆了會兒,終是一跺腳,將沈二爺的直裰搭在臂彎,另只手端起針線笸籮,出屋至禪堂門外,在荷塘邊尋處石凳坐下,荷葉連碧,粉花滿潭,開的倒不比國子監遜色,想起徐藍厭煩花含香的歪纏,一腳把他踢進荷塘的英武氣,不禁莞爾。

  那樣的日子有著淡淡的幸福,仿佛做夢一樣。

  舜鈺垂首開始整理絲線,顏色還算齊全,她把衣裳袖子打量,拈根偏藍的線與衣料比一比,好似色深些,遂把絲線輕輕揉搓軟,再小心拆成兩股,這般線細了,即便色深,補上也看不明顯。

  把里子翻出來,穿針引線繞了兩針,翻至正面看可有褶皺,又織兩針,再翻過瞧瞧。

  如此反復不知多久,忽聽哧哧一聲低笑,倒把認真做針線的舜鈺唬了一跳,指尖戳出顆血珠子,她含了抬起頭來,不在是甚么時候,荷塘邊倚著個年輕男子,綰巾,穿荼白茶花暗紋錦綢直裰,手里搖著灑花川扇子,而他的臉龐半面被純金面具遮著,陽光映照下竟刺得眼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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