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炳永睇著秦硯昭神色,語氣頗溫和:長卿十七年登科,得狀元為翰林院修饌,其間他精鉆歷朝經籍典故,治國用人之術,并至左軍都督府及九卿衙門觀政,再任吏部左侍郎,期間更被委以云南按察使司副使兼左衛兵備,助藩王平復叛亂,成就其文韜武略之賢能。
內閣之中爭權奪利更為慘烈,而長卿為次輔數年,操持權柄居位不下,有其劍戟森森之處,萬莫被他溫文儒雅表相所欺,卻是個城府冷硬,殺伐果決之人。
徐炳永默少頃,又淡道:先皇令其為國子監監事,又掌管吏部職官之責,使得眾朝臣或官吏與之關系不菲,話說至此,你該明白,他身雖非在朝堂,非在京城,卻是伏線千里,自有耳目替其把風滅禍。此次硯昭之策我早知必敗,卻仍放手讓你一試,亦是一種歷煉。
秦硯昭抑下滿心驚濤駭浪,又作一揖陪禮:是下官才疏學淺,在老師面前妄自買弄了。
徐炳永免他再跪,拈髯輕笑起來:長卿借刀殺人斬我侄兒之恨,自由我來取他性命,此次兩江之行便是其黃泉歸路,硯昭只管看好戲即可。
...........馮舜鈺該如何是好?!
秦硯昭眼眸一黯,到底失了沉穩氣度,勉力央求道:此次兩江之行,下官表弟亦隨從在列,我與他感情親厚,還望徐閣老高抬貴手,饒他一條性命。
徐炳永挑眉看他半晌,嗤聲訓誡: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大事者豈能如此軟弱溫善,我意欲新帝大婚后,擢升你為工部尚書,你只要懂得謙順服從與我,日后入閣為臣亦是可能,若你為兒女情長羈絆,終難成大器。朝中良材太多,我何故抱持朽木不放,硯昭你可好自為之罷。
秦硯昭聽得神情凜然,垂首咬牙道:謹遵徐閣老教誨。
徐炳永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一道去教坊司聽戲吃酒,王美兒今夜讓你享用,必不枉此行。
我家夫人......。秦硯昭略有些遲疑,即見轎簾用力蕩下,串珠穗子砰砰亂響,伴著嗤之以鼻的冷哼。
他抿了抿唇瓣,這才低聲道:徐閣老先行,下官自在后尾隨。
舜鈺雖未醉酒,卻把遠近諸多事兒冥想,碾轉反側間竟自睡著了。
待得再醒過來已至黃昏,揉著眼兒窗外已是紅霞滿天,艙內灰蒙蒙皆是暗影兒,對著銅爐里的香火點燃羊油燈,視線明亮起來,沈二爺不知去了哪里。
她松了口氣,將凌亂的褥被鋪平疊齊整兒,側頭看看沈二爺的床,躊躇會兒,扭扭捏捏也去替他弄平整了。
誰讓她的小命還需他罩著,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哩......舜鈺如是想,心底倒莫名舒坦一些,舀了水盥洗過手臉,對著銅鏡綰發戴巾,忽看著自已的嘴唇呆了呆,又湊近仔細邊量.......頰腮紅了紅,這沈二爺是有多久不近女色,瞧把她咬成甚么樣了。
有人不疾不徐地叩門,是沈容來催她去底艙用晚飯,舜鈺不再多想,應著聲隨他而去。
同客船的恰有趕赴鎮江上任的知府楊清,曾與沈澤棠為國子監同窗,難能相遇自是喜出望外,二人一桌邊吃邊聊,十分歡洽。
舜鈺跟著沈容走至沈二爺鄰旁一席,徐涇、沈桓還有另兩名喚張宏及項忠的,都已端坐等著,桌上除三四碟熏腸子糟鴨掌鹵香干等冷菜,便是一碗煨爛的鴨子,一碗煮雞,一碗燉青魚,還有一盤蔥炒蝦、一碗魚丸白菜火腿湯,及一大碗熱騰騰的粳米飯。
沈桓提著溫過的酒,在舜鈺面前來回擺晃,咧著嘴笑嘻嘻地:這里有好酒一壺,馮生可還要吃?早些時為了它,你還挑唆二爺打我哩。
.....才沒有。舜鈺暗瞟過沈容烏青的眼眶,有些理虧地嚅嚅唇,不理沈桓,伸長筷箸,挾起被醬油醋碟浸泡紅亮的海蜇,很新鮮,吃在嘴里迸脆的響。
徐涇看她喜歡,默默把那一碟調至舜鈺眼面前,舜鈺笑著道謝,沈桓孳口酒,驚奇地問她:你可是啥都不記得了?
舜鈺嗯了聲點頭:啥都不記得哩!不知怎的朝沈二爺脧去,他恰也看過來,視線彼此相碰,唇角噙起的笑難形容。
舜鈺頓覺心口憋的發慌,難不成沈二爺已察覺她裝醉......想想又覺無可能,若是曉得怎會那般肆意偷香。
偷香算罷,權且當她不知,若明知她清醒還施以禽獸之行.........。
以她對沈二爺兩世的了解,他儒雅又氣度成熟,行端影直,還不至于太沒羞沒臉罷。
定下心來,邊嚼著飯粒兒,邊聽沈桓又在劈頭蓋臉問沈容:我壓被里的書冊,可是你偷了?
沈容抬首看他,撲地吐掉嘴里的蝦頭,冷笑著譏諷:你那被窩里一股臊氣,我倒嫌熏著自已。
沈桓神情訕訕,又去揪張宏的耳朵,張宏唉喲一聲,撇著嘴喊冤:哥你那本還是我借你的誒。
想想也是,沈桓看向老實巴交的項忠,轉而瞪眼盯著徐涇,未開口哩,聽得徐涇不緊不慢道:被沈二爺拿走了。
你說甚么?沈桓挖挖耳朵。
徐涇又重復一遍,一眾瞬間寂然。
舜鈺瞧著他們臉色十分古怪,只覺有趣,朝沈桓熱心道:你看得甚么書呀?可是武功秘笈此類?沈大人應無大興趣,稍后我替你問他討要,還你便是。
馮生勿要多管閑事。徐涇忍不住笑起來,仁至義盡,莫怪他沒好意提醒。
沈桓滿臉的感激不盡,扯下兩個香噴噴的大雞腿,討好的擱進舜鈺的碗時里,不忘切切叮囑:你最好別問沈二爺去討,悄悄偷出來給我就行。
舜鈺有些疑惑,正待要細問,忽見那霍小玉穿鸚哥綠綢緞小襖,腰間束一條嫩黃絳子,下著荼白鑲銀絲棉裙,揩著水紅帕子,搖搖擺擺一個人走來,卻也眼波橫飛的左顧右盼,忽然望到舜鈺這邊,彎著唇笑盈盈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