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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貳柒肆章 鋒對芒

  店里侍童推一架半人高、底帶四個轱轆的小車來,車面挖六個圓掊坑,燃起旺炭,火舌舔舐著一碗一碗紫甌底,內里不曉得燉的甚么,頂得圓蓋兒嘭嘭地響動。

  至沈楊二人桌跟前,那侍童揭開蓋,一股奇異的甜香彌散開來,覷得那物瑩潤如脂,表面凝著層薄薄皮子,顫顫晃晃的,是關外流傳來的糖蒸酥酪,一兩銀子一甌,也就京城的達官貴人享用的起。

  侍童小心捧了甌兒欲給沈澤棠,卻被沈容抬手攔下,他肅著臉道,我家大人不吃這物。

  楊衍哼嗤一聲,自接過去,因著滾熱,端起慢慢吸盡,想了想笑道:沈大人好沒口福,這酥酪脂油甘沁,呷在嘴里鮮香繞舌,順喉下融澈心脾,是難得的美味。

  沈澤棠表情很隨和,仍微笑著道:確是無此口福,不能嗜甜,否則渾身起滿紅疹,癢忍難耐。

  楊衍忽得憶起一樁事來,每每下朝會,宮里都會備精致茶點,供這些寅時就進宮的官員享用,有一回他拎著木樨菓餡糕回寺,隨手要丟給馮舜鈺,哪想他撫著圓滾滾的肚皮,打著嗝說:巧著遇到沈大人,他不嗜甜,把熱糕都給我吃啦。

  那嗓音跟他手里提的糕般,軟糯糯的,他似乎從那時起更鄙夷馮監生了。

  他倒把這茬給忘記。

  收轉回心神,卻見沈澤棠嘴唇張闔說著甚么,他開口打斷:煩沈大人重說一遍。

  沈澤棠靜靜地看他一眼,端起琺瑯鐘兒吃口茶,再放下。

  他朝堂縱橫捭闔,早過了輕易會被激怒的暴躁年紀,而楊衍若此性不改,即便再有賢能,仕途也終將難展。

  他吩咐沈容給火盆里再添兩塊獸炭,覷眼望簇簇猩紅重新燃旺,這才不疾不徐道:楊卿于洪順四年,任翰林院修撰半年未余,因病解職離開京城,回故鄉南直隸休養,直至六年重回翰林院,后掌院事,九年擢升大理寺卿,官運雖享通,但因你不曾有觀政的經歷,除大理寺外,對其它各部職能想必不清。

  楊衍臉色變了變。

  這朝堂官員除黨同伐異外,還有南北地域之見,如沈澤棠者,同李光啟、徐令及高達等同為京城子弟,自幼相熟相知,又是同窗同僚,彼此之間十分親厚。

  而楊衍身為南人,考功名進京入仕,后又離開再復回,加性格使然,與眾官員關系冷疏,他難放低身段屈就,而高達等也不鳥他。

  他雖才謀卓箸,政績斐然,卻也無甚同僚之誼可談,此時沈澤棠的直言不諱,還是一語戳到他的隱痛。

  沈澤棠繼續說:我不妨將吏部職掌講與你聽,吏部掌天下官吏選授、資任、遷述、考課、微勛等之法,務得實才以臻治效;考百官功過善惡之課,定官制品級之等,吏部以四才三實之范選授人才。

  三品以上官由皇帝親自任命,四品以上由內閣提名皇帝準批,五品以下官則由吏部清吏司選授注擬,并報吏部尚書審復即可。即便對尚書審復有疑義,至終報內閣重新核定。

  他頓了一下,淡淡道:所以楊卿方才出言,未經你首肯,馮生哪里也不許去,想必是句玩笑話罷。

  話意昭然若揭,首輔如今空缺,內閣議政由次輔把持,他楊衍阻撓舜鈺出京歷煉,即便告到南天門,也逃不出沈澤棠的手心。

  楊衍目光陰鷙幽冷,冷笑一聲:沈大人竟也需用官威壓人,實在勝之不武。

  沈澤棠笑著搖頭:楊卿此言差矣!馮生不過歷事監生,卻被提拔五品寺正一職,是他能得你這伯樂賞識的福氣。但其資歷確實尚淺,難堵悠悠眾人口,我又不忍封駁楊卿愛才之意,帶她出京歷煉倒是一舉兩得的法子,楊卿該高興才是,實不該再來阻撓。

  楊衍閉閉眼睛再睜開,甚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已的腳,他算是頓悟了。

  沈澤棠該說已言盡,站起身披上黑色大氅準備離開,卻聽楊衍沉聲問:沈大人巡察所經之地,多有貪官污吏橫行,流民盜寇出沒,要你命的或許也有,你以身涉險算罷,還要將馮生牽連其中?這就是你對他的深情厚意?

  沈澤棠本不想回他話了,走了兩步,還是笑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鳳九有何所懼?我亦如是!

  語畢即輒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大理寺正堂議案畢,姜海留下,其它司丞如蘇啟明等,已前后腳陸續離開。

  舜鈺整理好桌上的卷宗,稍后要送還至案庫留存。

  她有話要同楊衍說,隨沈澤棠離京的日子近在咫尺,她去極力抗爭過,卻收效甚微。

  沈二爺太不要臉了,軟硬兼顧,恩施并重,把她糊弄地扛不住。

  舜鈺其實很郁卒,前世里她何曾這般窩囊過,她那會冷情冷性冷心,說出的話能讓沈二爺背過氣去。

  你有事?楊衍同姜海沒說兩句,即見馮舜鈺鬼鬼祟祟的不走,不由皺起了眉宇。

  舜鈺忙上前作一揖,也顧不得姜海在旁伸長耳朵,鼓起勇氣道:馮生去尋沈大人理會,確實辯不過他,那日楊大人說有法子助我,不知是否還作數?

  楊衍抿唇不語,倒是姜海笑了:你隨他去倒也是樁好事,回來即得五品寺正職,又何樂而不為?

  舜鈺不理他,只看著楊衍表忠心:楊大人明鑒,馮生留在大理寺歷事,甘愿候等官位補用........。

  你鬧夠了沒?楊衍板著面孔,把手里的狼毫往桌面一丟,他真是受夠了。

  ........!舜鈺只覺莫名其妙,眨巴著眼兒問:楊大人.....何出此言?

  楊衍朝椅背靠去,目光鋒利如刀,看著她皮笑肉不笑:你們小兩口為個詩詞吃風拈醋,生惱賭氣的.......當真是有趣。

  舜鈺驀得驚跳起來,連說話都結巴了:大人說.....說誰是小兩口?

  說的是你和沈尚書!姜海很樂意來插一刀:楊大人豈是隨意能戲弄的,馮生你這次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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