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棠走至舜鈺身旁,撩袍端端而坐,有些邂逅,其實不曾刻意。
秦興及梅遜作揖見禮,乖覺避讓至旁桌去。
沈澤棠取過油漬漬的碗箸,并不以為意,給自已倒酒,吃酒。
酒有些辣嗓,他瞅瞅舜鈺,蹙眉道:你一個......。
想說你一個女孩兒吃甚么酒!卻又止言,舜鈺的眼神很清亮,頰腮如染胭脂,若換回女妝,定漂亮的不行。
沈澤棠見識過一次,秋雨沉黑的晚兒,他還未曾看夠。
舜鈺笑呵呵的看他,探頭好奇的四圍瞧,沈二爺怎可能獨自出行,那些暗衛又躲在了哪里。
別瞎看。沈澤棠語氣很溫和,似乎知透她的心思,又補充道:他們脾氣暴戾,當心刀劍無眼。
嚇唬誰呢!舜鈺抿抿唇瞪他,眼眸水汪汪的,沈二爺便微微笑了。
伙計端來一盤剛蒸好的雪白饅頭,舜鈺伸手去拿忙縮回,指尖被燙了一下。
心急吃不了熱饅頭。沈二爺則拿了顆鹽蛋,安閑地剝殼。
是熱豆腐。舜鈺咂了口酒,挺認真地糾正他。
都一樣。沈二爺的語氣不容置疑,正瞟到舜鈺撇撇嘴,她酒后似乎膽量長了不少。
掰了半塊蛋白遞至她唇邊,舜鈺把頭搖了搖:沈大人自已吃罷!
沈澤棠亦不勉強,自已吃著蛋白,臉龐笑意漸起,原來她沒醉。
半晌才慢慢道:走官場仕途需得細水流長,逞強好勝勢必樹大招風,易遭人厭棄。
舜鈺怔了怔,細嚼他的話,有些委屈和生氣,他又懂什么,憑什么把她來無端指責。
果然忠言總是逆耳的。沈澤棠暗嘆,緩柔聲問:《論語.里仁》中孔子曾說過甚么?
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已知,求為可知也。舜鈺想想答。
沈澤棠頜首道:與不患人之不已知,患其不也同義。莫愁在官場無一席之位,而看你可否有真才實能,此是為官之道。他又問:《論語.為政》中孔子說過甚么?
多聞闕疑,慎言其余,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余,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舜鈺恭敬道,她有些明白沈二爺的話意了。
看他吃盡碗中酒,舜鈺執壺欲添,沈澤棠用手蓋碗,搖頭淡說:我平日里極少吃酒。
舜鈺放下酒壺,招呼秦興過來,去斟盞滾滾茶來,若無好茶,埋兩顆紅棗提味,轉念他不能吃甜,又改為加胡桃松子,灑幾滴鹽粒也可。
沈澤棠看進眼里,唇邊笑容很深,怕嚇著她,又微斂收,繼續道:大理寺歷事不比旁處,你以為熟透《大明律》、《御制大誥》及《問刑條例》即可判明天下案?你以為自個斷的那幾樁案,別人就真不知如何斷?那些少卿司丞寺正沒點真才實能,能盤位數年不倒?
舜鈺聽了苦笑:沈大人....還有什么是你老不知道的?他到底潛了多少眼線在六部五寺二院。
沈澤棠接過秦興遞上的茶,嘗一口,味道有些怪,卻不難吃。
我即能知,欲置你死地的也能知。沈澤棠看舜鈺臉色瞬間凝沉,事實就是殘酷,他必須提點她,否則怎么死都不曉。
不由嘆口氣:你若想.......!
他愿意把這女孩兒帶回府里疼養,他的棲桐院里,不知何時起,也想引只嬌嬌錦鳳來,入他溫暖的懷。
不想......。舜鈺咬著牙拒絕,端起碗吃口酒,手有些顫抖。
沈澤棠默了少頃,才說道:求官謀仕你需謹記,多聽多看得開闊眼界,學辨惑釋疑得獲取真知,慎言慎行得同僚敬重。
頓了頓又道: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有些事不是一蹴而就的,需得步步警醒,一步一謀才得有成。
舜鈺有些吃驚的看他,隱隱總覺沈二爺知道些甚么,他又不說透,她最好的辦法,只能裝糊涂。
一時彼此無話。
來吃酒用飯的匠人陸續起身離去,舜鈺隨望他們漸漸隱于那片廢宅內。
收回視線,卻見沈二爺在看自已,彎唇有些訕訕:聽聞那廢宅子,被皇帝賞給朝廷大員,沈二爺可知是賞給誰了麼?
沈澤棠搖搖頭,淡笑著不吭聲。
舜鈺暗忖即然連他都不知,那宅子指給某位皇親國戚也未定。
遂自言自語道:聽匠人說,要把宅內庭臺樓閣、廊柱扇門等弄成舊時模樣,可是瘋了?
怎能將滿門抄斬罪臣的宅子復還原貌?就不怕定個疑為同黨罪名懲處。
嗯,那人定是瘋了。沈澤棠頜首贊同,饅頭不燙手了,掰一半給她,舜鈺神思恍惚的接過。
他便吃剩下的一半,想了想,讓秦興端兩碗羊肉湯來。
舜鈺慢嚼著饅頭,看一眼沈二爺,想說甚么又嚅嚅唇沒說。
沒一會兒,秦興端來羊肉湯,熱騰騰冒著煙氣,一碗給沈澤棠,一碗給她。
舜鈺想也沒想,朝秦興道:你拿碟剁碎的芫荽來,沈二爺喜歡的。
待曉得自已說了甚么,她恨不得咬掉自個的舌頭,小臉通紅的支吾解釋:沈大人莫多意,我是府衙里常聽旁人提起過,不知怎地就記下了。
大理寺的官員,無事議論我吃不吃芫荽,我是不是要找楊大人聊聊?
沈澤棠問的挺嚴肅,在羊肉湯里添了碧綠芫荽,又滴幾滴紅椒油。
你可別......。舜鈺急忙忙道:二爺才說要慎言慎行的.......。
卻見他雖低頭喝湯,那眼眸里卻滿是笑意,這人今朝怎么了,又逗她!
真不想再理他了,舜鈺拿調羹在湯里舀肉片吃。
你方才想同我說什么?沈澤棠偏要問她:羊肉湯來之前。
舜鈺曉得他問甚么,想想還是說了:春申館唐六公子案已經了結。在他房前院內,發現三尺土下有人骨殘骸,遂以仇家殺人償命結案。
看沈澤棠面色平靜,她又有些頭大:沈大人難不成已知曉了?
沈澤棠瞧舜鈺神情有些頹喪,忍住笑安慰她:這次是不知的,從你這里首次聽說。
他噙起嘴角又道:記得你說過,大理寺掌審讞平反刑獄之政令,推情定法,刑必當罪。如今身陷其中,你可有夢滅?
舜鈺不知該如何回他話,索性埋頭喝湯就是了。
注:對應章節第18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