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皓將三位大員介紹給眾生,眾生恭敬行拜禮。
沈澤棠溫和頜首,高達不近不疏,楊衍則面容端嚴,目光犀利的掃了一圈。
舜鈺亦在悄悄打量,暗吃驚此人年紀輕輕,竟已官位大理寺卿,但見他容顏很雋逸,白面朱唇,長眉鳳目,露顧盼翩然的態,可神情卻十分倨傲,著緋紅公服,胸前繡孔雀補子,渾身透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但聽他嚴肅問:諸位可知為何讓爾等進各部歷事?
眾生也察出這位大理寺卿頗嚴厲,皆垂首不敢吭聲,有真不知該如何答的,有知惟恐說錯被奚落的。
楊衍等了稍刻,噙起嘴角嗤笑,竟朝沈澤棠有意無意看了一眼,顯了些嘲諷的意味。
高達將楊衍的舉動捕捉眼底,氣得抬起肥厚的手掌,在胸口按了按,嘴里咬牙低叫:沈二.....!
喊也沒用,沈二爺依舊沉穩的吃茶,一副榮辱不驚的模樣。
高達生氣了,隨便朝眾生中一指,嘴里喝道:你來說,說不出打板子。
楊衍的孤高自傲,高達的愛憎分明,還有沈二爺的難以琢磨,舜鈺早把他們間的波瀾暗睇個通透。
竟是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正想著呢,忽覺眾生在朝她看,回眸即見高達指著自已,嘴里只道答不出要挨板子。
舜鈺暗嘆口氣,沈二爺儒雅溫潤,卻不是善良之輩,誰敢欺負他呢,不被他欺負就是好的。
哪需她替他解甚么圍!抬眼朝沈澤棠望去,他也在瞅她,端端的等她開口。
舜鈺朝楊衍作一揖,勉而答道:稟楊大人話,《太祖實錄》卷九四章稱‘儒生專習書史,未諳吏事,一旦任之以官,多為猾吏所侮,是以命儒生于諸司習吏事,源首即在此矣,又何需吾等監生來答。
楊衍淡淡看她,不喜不怒。
高達聽得卻拈髯笑了:儒子可教,答得很好!又問:你姓甚名誰,師從哪個夙儒?
舜鈺還不曾答話哩,即聽楊衍道:高大人可笑,他來我大理寺歷事,姓甚名誰,與你何干。
轉眼沉沉冷冷朝眾生訓誡:在吾大理寺,歷事一年為期,每三月考核,分勤謹、平常、才力不及、奸懶等。凡勤謹者,送吏部上選簿,等有官闕優先取用,考核平常及才力不及者,遣回監讀書,奸懶者充吏。
頓了頓,繼續說:若有自認才能淺簿,或偷懶懈怠者,此時即可調去都察院或刑部,那里寬松無人管,是個混吃等死的好地兒。
楊大人莫要欺人太甚。高達赤目冒火,開始卷袖,他受夠了。
若這廝再狂言妄語,那就看看倒底是他嘴硬,還是自個的拳頭硬。
沈澤棠斂起笑容,抬首將他二人蹙眉冷看,他若摒起溫和良善,不怒而威之勢,是易令人心起肅靜的。
他站起身來,神情峻冷,厲聲道:刑部掌天下刑名,緝拿罪犯并依律定罪;都察院監察百官,彈劾貪墨亂政及小人構黨,大理寺慎行復案,三部共掌吾朝刑律憲法等政令,被尊稱為‘三法司’,實指望你們共同輔助皇帝,一統天下司法公正。
三法司本該彼此協作,互相監督,還原重案冤案事實真相,而今看你們言行往來,指桑罵槐,撩衣勒臂,竟是互生罅隙、至水火不容之地!
我心甚憂之,實無法想三司審案時,諸位如何還能保持司法公正?
聽得此話,楊衍欲開口申辯,才恭一聲沈大人,即被沈澤棠打斷,他慢慢道:楊大人有踔絕之能,他人未必就是酒囊飯袋,皆是螢窗苦讀,步步科舉成名,在朝堂兢兢業業數十載,若無淵博學識、卓偉政績,何以受皇帝器重,成高品大員?
我敬佩為官者虛懷若谷、隱耀不張,亦賞識你清高張揚,但若自視過高或孤芳自賞,倒須謹以自審之,朝堂政事講的是群力群策,孤寡者終會舉步維艱,再難前行。
楊衍緊抿唇瓣,一時啞口無言,面龐更是白一陣紅一陣,當著來歷事的生員面被訓誡,還是有些羞窘難堪的。
馮舜鈺撇撇嘴兒,她就說罷,沈二爺睚眥必報的性子,兩世里都這樣,她可是被整的怕怕的。
沈澤棠看向高達,警訓道:今日之事我暫不追究,如在聽聞各位爭氣賭怒,必奏疏內閣票擬,呈遞皇上決令。
言畢即撩袍端帶轉身離開,楊衍俯身作辭禮,高達臉色難看尾其后。
眾生初次歷事,就目睹一場官斗大戲,心中震撼自是莫可言喻,更對沈澤棠畏怯,趕緊各立兩邊,鞠身低首,讓出通門一條道來。
沈澤棠路過舜鈺身邊,忽而頓住,朝她看來,卻不說話。
舜鈺雖鞠躬低首,亦能感覺他的視線落在自已身上,稍長了些,她的心怦怦跳的厲害,背脊似乎起了輕微汗意。
忽然沈澤棠伸長手臂,從舜鈺肩處繞至頸后,寬大的袍袖劃過她的臉頰,綢緞的涼滑混著刺繡的粗礪,竟似他的手掌撫觸般。
舜鈺驚訝的睜大眸子,抬頭看他,余光亦掃到楊衍與高達的神情,瞬間臉兒紅似霞燒,沈二爺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倒底是要哪樣啊!
原來他在替自已整理頸后衣領。
衣袍是司務王通發的,在此歷事需穿特制的官服,或許匆忙換上時,忘記好生再整理一下。
能察覺沈澤棠的手觸到她的頸子,他的指腹帶繭微涼......。
她的肌膚細潤如酥,年輕女孩兒汗毛薄絨絨的軟,也異常的敏感......。
她打了個哆嗦,肩胛開始顫抖。
沈澤棠慢慢收回手,神情有些平淡,又不是初初見面,他們還那般肌膚親密過。
她又怕他做什么!他總是不會傷害她的。
你的衣領有些凌亂。沈澤棠眼眸深邃,瞥開看向旁人。
不疏不熱的開口道:眾生定要謹記,在衙府歷事,必得冠帽戴正,官服齊整,舉止言行忌輕浮。
說完話再不做停留,直朝門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