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秋闈科考時,國子監迎來中級堂季度大考,擇選經史兼通,文理俱優者,可升入率性堂。
吃過早膳,她從饌堂出來,時辰還早,慢慢朝率性堂方向走著,青石板道掃灑的很干凈,一縷卷地風過,吹得人頰額陡生出幾許薄涼來。
她有些感慨,覆雪含霜獨來京城投靠秦府,似乎恍若昨日,而你看那枝上秋意殘涼。
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
光陰不可輕,但凡你怎樣無視它,都在眼皮子底下如水的淌。
舜鈺!
是誰低沉而挾帶溫柔,在喊她的名字。
舜鈺順聲望去,不由攥緊手中的文物匣子。
秦硯昭在樟樹下已等了半晌,瞧到熟悉的身影即快速走來,渾然不覺一片淺黃枯葉,從他的肩上悄然蕩落。
他眉眼舒展,唇含微笑,頰上抓撓的痕跡已褪成淺淺淡淡的月牙狀。
彼此離得近了,便能嗅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胭脂香。
寶藍繡云紋的錦袍,被細心打理的不見褶痕,滿是女子溫良的味道。
自從大紅袍子穿過,流蘇蓋頭揭過,龍鳳喜燭整夜燃盡,他如今端端的站在你跟前,卻覺得哪哪都陌生。
明明....人還是那個人。
表哥怎會來國子監?舜鈺問的不暖不涼,聽得遠處晨鐘敲了一記,眼神里起了要走之意。
秦硯昭看出她的疏離,默了默,溫和問:怎么休學日也不回秦府?母親一直惦念你,瞧,小臉都尖瘦了。
他的手抬起去撫她的頰,舜鈺撇頭躲過,抿著唇說:我如今入學率性堂,實積分法,課業繁重艱澀,抽不出身回去,表哥代我同姨母好生解釋便是。
她又道:我要走了,這里的先生十分嚴厲,去晚了要挨板子。話落轉身便欲離開。
秦硯昭極快的握住她的胳臂,眼眸黯淡下來,起了苦笑:我天未亮來尋你,在這兒等了近一個時辰,你卻連幾句話的功夫都不愿給我,舜鈺,真如此恨我入骨?
舜鈺看著他很平靜:從未曾恨過你,方才問過表哥怎會來國子監,你卻不答,那我現再問一次,表哥來這何事?
秦硯昭不喜她說話的語氣,卻也無奈,只道:聽聞大理寺在審一樁因你而起的案子,我便心急如焚來尋你,這倒底是怎么回事?你說給我聽!
與他何干呢?舜鈺原本不想說的,卻看他一臉關切焦灼的模樣,遂抿了抿唇,把前因后果簡要說了說,與給大理寺的字供并無區別。
秦硯昭知她定隱瞞了甚么,仔細看舜鈺的神情,卻瞧不出一絲端倪。
他心底忽而悲涼又生氣,松開握住她胳臂的手,從袖籠中掏出個荷包兒塞進她掌心里,低道:這些銀兩你拿去買筆墨紙硯,用完了讓秦興來我這拿。
說完話便轉身離開,舜鈺后頭追跟了幾步,終是看著他身影愈漸遠去。
看著那大紅繡鴛鴦戲水圖案的荷包,想必是秦硯昭的妻一針一線精心縫制的。
............現卻攥在她的手里,舜鈺剎時覺得自已很可恥。
徐藍目光深邃的看著那一幕。
看著那個清梧俊朗的男人俯身低首,與舜鈺挨捱很近的說話,手去撫她的臉頰,拽握她的胳膊,還給她紅色的荷包。
她任由他撫她的臉頰,拽握她的胳膊,受他的紅色荷包,還對他抿嘴甜笑。
那男人他憶起是誰了,才大婚沒些日子的秦硯昭,跑到這兒來無事獻殷勤,怎么看都詭譎的很。
徐藍的神情愈發陰鷙,看著她摩挲著紅荷包,怔怔出神,心里頭頓時生出難抑的怒意來。
這么多天了,他一直在等她主動來解釋,為何要下毒害他?隨便編個什么理由,他都能接受。
.......卻是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唯獨這個蛇蝎心腸的小書生,就是不見蹤影,原來卻躲在這里勾搭有婦之夫,逍遙快活的很!
看著她把紅荷包小心翼翼收進袖籠里,拎著文物匣子步履輕快的朝率性堂去。
徐藍陰沉沉地站起身來,一旁的武生喊他:你去哪?稍會得騎馬射箭比賽哩!
不比了!徐藍朝后擺擺手,直朝那漸遠的身影追去。
舜鈺邊走邊神思恍惚,想著這一荷包銀子,到底同沈二爺給的大銀元寶不同。
秦硯昭對她的心思未泯,若還用他的銀子,反倒更是說不清道不明,等上完課后,讓秦興還回去。
沈二爺的大銀元寶,是對她發的善心吧,舜鈺暗忖,前一世就曉得,沈二爺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她用那元寶新買下座宅院,待她朝堂歷事時就有俸銀可發,那時再攢足了還他就是。
想著那宅院,忍不住唇角就彎了彎。
看得徐藍眼中火花四濺,他原是個性格粗獷豪邁的武生,整日里習文練武,連青梅竹馬的表妹都懶的多看一眼。
誰曾想到呢,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這個蛇蝎心腸的小書生!
馮舜鈺,別來無恙啊!徐藍慢悠悠堵住馮舜鈺的去路,嘴角噙著笑意,笑意卻未入眼底,只一錯不錯的盯著她看。
他倒要看看她要以什么面目對待他。
舜鈺只覺有片黑影擋住了秋日溫陽,聽得熟悉的聲音,驚喜的抬頭朝他笑:是你啊!
忽覺這樣又不對,忙把笑斂起,面無表情的看他,冷淡道:我要去進學,你莫要擋我的道。
徐藍簡直氣不打一處來,瞧初初抬頭笑得燦若生花,是把他當誰了?
見著是他,把笑斂起,疏疏離離的,似剛才見的陌生人般。
她若有那么一絲絲愧疚,或抹著眼淚水,說幾句好話向他討饒,他或許看在往日情份上,就把她饒過。
結果你看她,拎著文物匣子不言不語的,竟欲從他身旁饒過奪路而逃,豈能這么便宜她!
她可知道那晚兒,他中了她衣中香,渾身使不出勁來,被那幫啰啰又打又罵的羞辱,被用架子抬進了春申館,被扔在艷俗的架子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