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棠暗自吃驚,披上斗篷,吩咐轎夫抬空轎先行回府,他與沈桓要四處走一走。
沈桓打著烏油大傘,雨雖不大,卻架不住妖風亂肆,瞅到二爺右半肩有了濕意,忙將傘挪去,再窺其神情,眸光深沉,忍不得隨眼望去,前頭匆匆走著個女子,穿件半新不舊的豆綠暗花襦裙,梳著鳳尾髻翹插銀簪,扮貧寒家中、青春小婦人模樣。
二爺眼光最毒。沈桓咧著嘴低笑:瞧那胯扭的生花.......!
倏得閉嘴,不曉得哪里說錯了,二爺冷冷看來一眼,挾著薄怒。
他心發沐,哪敢再妄語,幸得沈澤棠無空搭理他,只調轉視線望著前人,忽兒頓住步幅,停在銅鑼胡同巷口,一賣餛飩雞的攤前。
爺哩!雨深霧重來碗餛飩雞,熱湯熱水身子暖誒!小伙計熱情的招呼。
沈桓吸口母雞湯的鮮,搖頭擺手:稍會再來,趕著辦事去。
那小的等爺稍會來.......!小伙計說著,揭了鍋蓋,白胖鵝餃翻滾,蒸騰的水氣將油燈氤氳包裹。
聽他們你來我去言語嘀咕,沈澤棠耐心的等著,小巷幽深,秋風在其間來回游蕩,待那女子再出,身旁跟著個弓腰老漢,手里握著胡琴,邊走邊試著弦音。
一曲夜深沉,欲把這細密交織的凄風苦雨撕出個口子。
馮舜鈺倒底在搞什麼鬼?!
沈澤棠蹙眉,不緊不慢遠遠跟著,幸得一路宅院門前懸的紅籠亮著,把迷離前路映得昏影橙蒙。
再轉過一巷,竟是別樣景致,街道上此來彼往皆是買春客,兩邊一色的翹檐黑瓦兩層,小窗被叉桿撐的大開,南來的艷妓做不得招手弄姿的攬客活,只坐在窗前花凳上抱琵琶,彈那高山流水覓知音曲。
一科考落第的書生,抬起眼起了悵惘,同是天涯淪落人,落寞身影在樓梯間一閃,只聽噶吱噶吱、一階階踩的生響。
這里已靠近甜水及胭脂胡同,京城有名的煙花柳巷紅塵地。
但見舜鈺與那老漢至處宅子門庭前不走,同幾個護院嘀咕說話,還給了點小錢。
那護院掂著錢不再攆,任由他倆人移至側旁粉墻處,那里有一塊圓石、一從枝葉發黃的細竹。
老漢蹣跚坐于石上,開始拉胡琴,弦聲悠揚,立邊的小女子啟唇唱起:情非耍,勝今宵天一涯,霎時間片片風花,霎時間片片風花,問重逢怕香塵路雜,渴相思怎瞭他,只怪林梢啼曉鴉.........
嗓音清亮亮憂愁愁,只把人世間的孽情來吟唱。
漸有人圍簇過來,三三兩兩的評頭論足,本都是無良客,半是聽曲半是消遣,扔把銅錢嘩啦響,喊著小娘子,我要帶你春暖帳。
便聽她悅耳唱:鴛鴦夢好兩歡娛,記否羅敷自有夫.
沈澤棠藏于暗處,微微笑了笑,看她抻著腰捻著碎步兒,揩著帕子眸光動,竟把那名伶的靈巧身段做得十足。
這個女孩兒,還有什么是她不會的呢?!
候著時機他定要好好將她審一審.........。
忽見得沈桓一臉見鬼的神情,大著舌頭結巴道:二爺,那小婦人....可不是馮監生么....。
這個沈桓可夠后知后覺的,沈澤棠都懶得理他了。
忽見那宅子門內,出來個管事模樣的男子,走至舜鈺跟前低聲說著甚么。
舜鈺俯身垂首道了謝,老漢胡琴也再不拉,站起來蹣跚跟上,跟隨那管事,一道往宅門里去。
沈澤棠有些詫異,這才瞧見屋檐上懸塊匾額,匾上書春申畫館四個大字,遂讓沈桓拉個人問那是何等去處。
恰有此地常客過,聽聞笑道:那是專繪春畫的秘地,這一帶的娼婦或優童,會來求繪掻首弄姿的艷畫兒,再交給鴇兒或老肯招攬生意。其中以唐六公子繪的最好,價也最高,不過他也有自個規矩,娼婦不碰,優童繪完還得與他尋樂才成。
他指指唱曲父女背影:他每與優童戲耍時,便得有人在旁開口白盡興,怕是今晚兒.....
說至此又止,笑里不言而喻。
沈桓拱手謝過,再看沈澤棠已朝春申館踱步而去,頓時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是要唱哪出戲?
護院瞧到有人直直而來,忙迎上警惕的仔細打量,陪著笑探:這位爺好生面熟,此地是春畫館子,若是來尋花眠柳的,怕是尋錯了去處。
沈澤棠溫和道:就是來尋唐六公子繪春畫的。
沈桓目瞪口呆看著他,下巴快要掉下來,二爺何時有此惡趣味的?
那護院見他錦衣華服,容顏清雋儒雅,倒是最討唐六公子歡喜的,遂笑道:爺可是要尋唐六公子繪像?他今晚不巧有客,小的尋旁的畫師可否?
沈澤棠頜首,朝沈桓指指,淡笑道:不是畫我,是畫他!
那護院轉過視線,朝沈桓看來,見他五大三粗,濃眉厲眼,熱情道:這位爺盡管放心,小的尋著此位畫師,最擅繪英偉勇猛男兒,定能把你的大物繪的龍騰虎躍,耀武揚威,極有精氣神哩。
沈桓聽得驚喘一口氣,雙手環抱上胸,蒼白著臉看向沈二爺,他沈桓何時要繪春畫了?
他那大物自已低頭就能見,作甚要繪出來?徐涇那幫子缺嘴的,還不得嘲笑他一輩子。
報復,裸的報復!沈桓醍醐灌馮監生胯扭的好看........。
.......二爺你饒了我,沈桓來世給你做牛做馬......!
沈澤棠平靜的打斷他,堅定的不容分辨:放心,繪畫的銀子不用你出。
說著話兒,他們已隨著護院、踏進了春申館的正門。
舜鈺同田榮被管事領著,過了兩個雪洞,見得一處正房大院,兩邊東西廂房帶游廊,正面六間正房,紅色菱花窗門雖緊闔,但見里頭卻是燭火明黃,人影恍恍。
穿過堂直朝正房而去,至門邊時,里頭有個丫頭端著半銅盆子水出來,瞧著他們,朝管事一呶嘴兒:你怎才來?
那管理也不理她,只讓舜鈺二人在外頭候著,自個一徑掀起簾子進去稟報。
老肯:優童的老板。
開口白: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