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政使司署門前挾棒圍毆,且正值放榜之時,該當何罪?
眾人隨望去,是個長眉俊目的公子爺,豐姿韶秀的模樣很是貴氣,而兩位隨從高大健實,亦泛泛之輩。
稟爺,依吾朝律例,如有以上犯者,廠衛及五城御史嚴拿究治,輕者杖責十五,重者發配煙障之地。
其中一隨從答善如流。
有小廝不長眼,欲在主子面前逞能,嘴里罵咧不干凈,那公子爺臉微沉,另一隨從腳下石子隨意一勾,但聽小廝忽捂嘴哀嚎,地上掉了幾顆帶血的牙來。
便知是個惹不得的人物。
兩位老爺自是欺軟怕硬之輩,訥訥欲溜,聽得公子爺冷淡道:銀子留下再走不遲。遂讓隨從上前去取。
心下自得意,轉身欲朝馮舜鈺說話,一怔,那三個身影不知何時已跑遠去,竟是比兔子還逃得快。
本王有這么可怕麼!自言自語問隨從,頓覺高處不勝寒。
半晌,略老成的那位拱手低道:此地人多耳雜,很是兇險,太子即已出來甚久,此刻回宮最宜。
這公子爺正是太子朱煜,明日布政使司署門舉辦鹿鳴宴,他自然要參加,來此晃一圈欲回時,竟看了出好戲。
那儒生他偶爾見過幾次,名喚馮舜鈺,聽聞頗有才華。
不知榜上可有名,明日即見分曉,他不知怎的,隱隱有些期待起來。
后頭那公子爺可有追來?舜鈺邊跑,邊氣喘吁吁的問。
田榮有些無語,朝后望望,稍刻才回話:不曾追來。
舜鈺這才舒口氣,停下腳步慢慢走,榜下幾百人圍聚,你推我搡,他擠我鉆,吵吵嚷嚷不絕,一片混亂。
她擠不進去,田叔及秦興大字不識,擠得進去也無用。索性尋得犄角旮旯處站,等人散半數后,在上前觀榜。
心神有些恍惚,以為這輩子不會與他再交集,怎偏生生命運捉弄。
若知事會至此,她怎會去畫甚么美人圖,要甚么一兩銀。
正暗自嗟嘆,忽聽秦興在與誰打招呼,抬眼望去,竟見他攔住張步巖的去路,作揖陪笑問:小爺可看過榜了么?
那是自然,我卯時便在此門前等候。張步巖神氣活現道,愈要鎮定愈不鎮定,嘴角的笑容再遮掩不住。
瞧那驕傲的勁兒,只差胸前掛一個榜上有名的牌兒了。
不止舜鈺看出來,連等一邊的媒婆子也嗅出味道來,樂顛顛把群芳冊朝他面前一擺,咧著紅嘴,笑得殷勤:這位爺天庭飽滿,地谷方圓,一看便是金馬玉堂中跌宕的大人物。我這里皆是姿色出眾、家境殷實的京城美人兒,爺不妨挑一個哩。
張步巖斜著眼偷瞟幾眼,有些心動,驀得瞧到秦興了然般捂著嘴笑。
那文人的傲氣瞬間作祟,在此隨意婚配豈不兒戲,日后為官若被同僚曉得,倒成一世笑柄。
遂皺眉斥道: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明年還欲會考中狀元,哪有甚么閑功夫兒女情長。
昂首挺胸輒身朝前走,秦興亦不死心問:小爺可在榜上瞧到我家爺的名字否?
張步巖腳步一頓,并不停,只敷衍的擺手:自個去看榜不就知了,莫問我。
瞧他跩成那樣,還是同鄉同窗哩。秦興啐了口,回到舜鈺身邊,郁郁有些不樂。
舜鈺從袖籠里取了錢給他,笑道:等了也快一個時辰,口干舌燥的,那邊小販在賣火柿子,你去買幾個來吃。
秦興拿了錢歡天喜地去了。
舜鈺看向田榮,低聲說:如今我在國子監處境堪憂,旁還得應付,徐藍最惹人頭痛。他一身好武藝,如今又疑我身份,若是用強定無能招架,我想了個法子治他,還需田叔幫我。
田榮頜首允下,又道:如今掌撰為人通情理,對我管束還算寬松,但得空我便隱在暗處護你,你若有事,讓秦興來尋我就是。
舜鈺默默嗯了聲,忽又問:田叔若與徐藍打起來,可能贏得過他?
田榮看看她,倒笑了:你這般問,若是你爹曉得,非要罰你面壁思過去,田叔的武藝豈容人質疑。
爹爹對我最兇。舜鈺也笑起來,難得心境平和的憶起往事。
榜前的嘈雜聲似遠去,晌午光陰靜謐,有秋風吹過,一片紅葉輕輕落在她的肩上。
田榮看她顯了小女兒嬌嗔,莫名有些酸楚,安慰道:老爺其實最歡喜你。只是你太調皮搗蛋,他怕把你寵上天,日后沒人管得了你。
是麼!舜鈺淡淡的應,望見秦興懷里抱著朱紅的柿子,小心的往回走。
忽聽得有啜泣聲傳,隨望去,一個儒生抱頭蹲在自個身旁,半晌抬起臉來,恰見舜鈺再看他,并不惱怒,只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淚痕。
這位同考可否榜上有名?他啞著聲落寞的問。
還不曾去看。舜鈺遞給他個朱紅柿子,擺手不要。便在自個衣袂處擦擦,哧溜哧溜香甜吃起來。
那儒生瞧她會兒問:看你年紀尚輕,此次秋闈可是首趟?
見她頜首,低道:怪道你如此安之若素,我已數舉鄉試十年被黜落,曾也壯志凌云,意氣勃發。可次次皆退飛鶯谷春零落,倒卓龍門路渺茫。
他頓了頓,指指署門前恰站的一官員:那是我昔日同窗,可與他比,卻已是云泥之別。
舜鈺忽兒不想吃柿子了。
她站起身來,同那儒生作揖道個別,叫上秦興和田叔,是該去看看桂榜了。
榜下簇擁的儒生,皆是考上的,嘻嘻哈哈滿臉笑容,找著自個熟悉的同窗名,若在榜上則恭喜同樂,反之遺憾哀嘆。
舜鈺瞧著有幾監生迎面過,大抵認得她,指指戳戳的附耳議論。
舜鈺權當他們在笑話自個腿間大物,蕭蕭冷著臉不理,有幾個欲上前來說話,被她眸瞳一瞪,又退縮回去。
榜首行寫:順天解額取考生一百三十五名,百名以收生員,三十名以收監生,五名以收雜流。
下行便是高中考生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