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十五中秋,京城的坊巷御街、橋門洞口十分熱鬧。
勾欄瓦肆的藝人在吹奏蕭管,雜耍班子圈圍一方天地,耍小猴、吐火圈、吞鐵劍、踏索上竿耍的是熱火朝天。
引得男女老少滿堂喝彩,一聲鑼響、一聲吆喝:大爺姐們賞點錢哩!。
節日里的人們鮮見的大方,稀哩咕鐺聽得滿地錢響,一枚銅錢滴溜溜滾至個小娃腳前,正彎腰撿起,卻見只黃毛大眼的猴子立在跟前,伸了爪來討。
娃兒嚇哭了,扔了銅板躲進娘親懷里,眾人咧嘴在笑,這臺下的戲,竟比臺上更是有趣。
遠遠一行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而來,鋪十里紅妝。
看著便是官門大戶的陣仗,新郎一身大紅喜服,跨高頭大馬之上,容顏多俊朗。
后跟一頂轎骨赤紅、帷幕繡喜的花轎,轎夫俱是年青力壯、深諳抬轎技藝,上身不動、腿腳穩健,一步一步,扎實有力。
諸多喜婆挎深底藤籃,時不時朝街道兩邊灑香糖果子,也有錦衣戴帽的侍從拎大簸籮的錢,候著時辰一把撒出,引得路人紛紛蹲身拾撿。
小爺,那新郎倌是三爺哩,可要前去打聲招呼?秦興坐在車櫞邊,看那錢滾的,很是眼紅,隔著簾兒攛掇舜鈺。
半晌才聽主子語氣閑懶:回去自然見得,不必急于此時,前頭人煙湊擠,往巷陌里避道走,且不入秦府正門,從盈竹院偏門進就是。
秦興無奈應承,吩咐車夫改道,心里老大的奇怪,卻也不表,只和梅遜嘀咕玩笑。
迂一聲,馬車趕進了安靜的桂花巷,踩得青石板徑噶噠噶噠。
秦府此時朱門大開,檐上紅籠高掛,彩緞齊飛,進出賓客熙攘阜盛。
才劈哩啪啦放過爆竹,青煙裊裊還未散盡,硫磺的味兒還熏鼻子,忽見四五個探路的小廝、氣喘吁吁飛奔而來,一溜煙跑進門內去。
稍片刻,侍從簇擁著秦仲及秦良弟兄等出,烏壓壓在大門外迎接,豎耳摒息仔細聽,半晌,終聞得有嗩吶鑼鼓吹打,漸遠及近而來。
來了來了!眾人拍起掌道,皆喜上眉梢,說不盡的人聲鼎沸,語笑喧闐,一派喜慶極樂景。
丫頭纖月滿額的薄汗,跨過門檻,瞧見秦仲正同賓客閑聊歡談,遂咬著唇等在側,又聽聞迎轎隊伍即至,思忖等轎到門前,更甭想同二老爺再說話,鼓起勇氣、悄悄湊近喚了聲二老爺!奴婢有要事稟!
秦仲蹙眉,哪來的丫頭不長眼,這當口豈還有比迎親更要緊的事?
纖月忙低道:是表少爺打發奴婢來,問老爺討合歡花兒。
舜鈺....合歡花兒...。
秦仲怔了怔,算算日子頓曉,輕聲低語囑咐,纖月得命,松口氣,作個禮轉身欲走。
劉氏在旁,斷續聽得表少爺幾字,有些驚喜喚住她:可是舜鈺回了?讓他快到這里來。
秦仲揮手讓纖月自去,朝劉氏嗔怪道:舜鈺才下秋闈,身心俱疲憊,你讓他來這作甚,先歇息養足精神方是真。
劉氏自覺失言,臉一紅,恰喜婆來問撒帳的事,即轉過話頭不提。
再說纖月,揩著帕子穿園過徑,朝煙水橋去,正認真走路,忽見硯宏的屋里人柳梅,立在橋門邊,仰頸看一樹結的紅彤彤火柿。
她亦聽得聲響,隨望去見是纖月,笑著朝她招手,纖月笑嘻嘻站著不動,只問有何事兒。
柳梅笑容微凝,只道:瞧這柿子熟了,嘴里發饞,你去管園子的李婆婆那里,拿根長竹竿來,我們好打柿子吃。
纖月慢慢搖頭:我忙著呢,哪里有這閑功夫,再說李婆婆指不定現在哪里幫忙打下手呢,何苦白跑一趟去。
柳梅心里隱隱不痛快,冷笑道:你忙什么?說給我聽聽?
纖月一撇嘴兒:柳梅姐姐貴人多忘事,又不是不曉得,我們這些丫頭眼里皆是活兒,澆花喂雀烹茶,灑掃抹擦清洗,便是得空,還有一堆的針黹要做,皆是低頭的活計,可看不見甚么樹上結的甚么棗,甚么柿。
柳梅被這頓搶白,氣笑道:瞧這伶牙俐齒的,不肯就不肯罷,我又沒迫你,不是忙麼,怎還不走?
正要走哩。纖月回了句,也不上煙水橋,擇了另條羊腸徑去了。
柳梅滿腔的惱火無處撒,忽聽得粉墻外嫁娶迎親的喜樂聲,陣陣傳入墻內來,再看這滿園槐枯葉落,卻是寂寥寞寞。
一陣涼風過,一個熟透的火柿,恰摔在腳邊稀爛,濺的紅繡鞋面黃黃一灘。
心內愈發氣怔,暗忖道:我原伺候在三爺身邊,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物,老太爺房中一等丫鬟見著我,都得禮讓幾分,何時淪落至連個二等丫頭、都能對自已蹬鼻子上臉了。
再想如今的處境來:硯宏離去數月未有音信,才知曉飄洋過海去了倭國,看夫人整日里愁云慘霧,背人啼哭,才知那是個有去無回的兇險處。若真如此,自已只是個沒開臉的屋里人,斷無長留在此的道理,若是放出去,爹娘養不得閑人,怕是胡亂配門親就嫁了,倒不如一死的干凈。
尋一叢金菊前石凳坐下,邊抹淚珠兒邊兀自后悔:若曉得今日是這番處境,初初離三爺房時,就該尋死覓活不肯才是,三爺最重情,自不會迫我走。
想至此,愈發悲從中來。
她在這廂帕子掩面嗚咽哭泣,哪料竟引得個紈绔子弟來。
往昔硯春常跟在硯宏后頭結朋拜友,聽戲會酒,斗雞養鳥很是得趣,自硯宏走后,他那幫玩伴嫌棄硯春年紀小不得趣,漸就生疏無了往來。
高官貴將子弟攀附不上,他便結了些下三濫的混油子來往,終日吃喝嫖賭,漸趨無惡不作。
今日三哥大婚,他不能出去玩樂,便滿園子亂走閑逛,正無趣的很時,忽見一美嬌娥坐石上梨花帶雨,再細瞧,竟是四哥硯宏的丫頭柳梅。
心念一動,笑著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