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聽得敲門聲,唬了一跳,馮雙林搖搖頭,徑自去開門,還當是誰,竟是學正劉海橋。
他提個竹篾籃子,收起青布大傘進來,鶯背色直裰下擺淌著雨水,黑面白底鞋履也一踩一個濕腳印。
先生怎得空而來?舜鈺忙起身端椅給劉海橋坐,馮雙林則執壺斟上滾滾的茶一碗。
劉海橋把籃子擺桌案上,取過碗吃茶兩口,才道明來意,讓舜鈺把昨做的制義再拿給他看。
學生的制義、先生昨已評點過了啊。舜鈺聽話的去拿來,帶著詫異恭問。
劉海橋把茶碗擱下,接過文箋道:昨與你批閱后,思來慮去,總覺破題有些偏頗,若恰科考出這題,你若按此制義,多數會敗,我豈能誤人子弟,害你終生。
先生.........!舜鈺心里十分感動,莫論劉海橋當年做官如何,他秉性正直,教學嚴謹,愿把滿腹學問傾囊相授與學生,國子監中如他這般的教官頗多,才會使此處成為吾朝的最高學府,眾儒生趨之若鶩,監內生與有榮焉。
不止與你,旁的監生我亦一視同仁。劉海橋清咳一嗓子,這馮舜鈺的眼神,水盈盈的動人,像個女娃似的。
舜鈺笑著搬條凳坐于他身前,馮雙林也過來聽教。
題目出自《大學.傳》十章,以生財有大道一句制義。
舜鈺破題為:王者平天下之財,以道生之而已,夫財不可聚而可生,而生之自有大道也,可徒曰‘外本內末乎?此釋意為:王者治理天下財富,不過是用大道生財,財富不能靠聚斂,卻可以增生,而增生財富自有正確的方法,怎會無故說’重財輕德是本末倒置此類的話呢!
劉海橋道:你此破題并不錯,可承題起股間的概述因流暢,我未多思,后才覺你直指財富增生之法為:依靠道德規范治理天下的方法。何為道德規范,人心各有尺量,深淺不一,若照你所述執行,給人虛空浮夸之感,無著手之力,這便犯下儒生通病,夸夸其談、紙上談兵而不能與民生現狀相融。
舜鈺聽得小臉泛紅,笑道:那先生認為該如何破題才好?
劉海橋正欲開口,忽見馮雙林立邊沉吟,遂笑著讓他來制義。
學生淺薄,若有不當之處請先生指教。馮雙林作一揖,直身沉穩道:破題為,善理財者,得其道而自裕焉。
其意為善于理財者,尋到正確的方法,自然會富裕起來。
劉海橋拈髥道:馮生聰慧,是以君子生財,應取之有道焉,固不必損下以益上,而經制得宜,自有以裕于國也,其于道也又甚大焉,固不必損上以益下,而公私兩利,亦有以裕于民也。看下舜鈺問:你可聽得明白麼?
舜鈺凝神稍刻,頜首道:懂先生之意,君王生財需有正確之法,不必以損害百姓利益使國庫充盈,只要吾朝律例得當,國庫自然富足,也不必掏空吾朝庫銀來使百姓富裕,只有公私兩利,百姓自然富裕。她又有些不解:那先生覺得取財有道,何為正法?
馮雙林笑道:起股便為,斯則勤以務本,而財之入無窮;儉以制用,而財之出有限。以無窮之財,供有限之用,雖國有大事,而內外府之儲,將取之不匱,民足而王足,即便天地不祥,自可恃之以無恐矣。
好個自可恃之以無恐矣。劉海橋大贊:百姓辛勤勞作,積累之財便可無窮,節儉花費用度,即可用之有限,時日久長,宮內官府儲備有余,供給而不匱乏,民及國皆富,即便再遇天地之災,也無恐懼之心。馮生所論極精妙,明年春闈三甲,你若無失常之舉,必占其一。
馮雙林忙恭敬謝過。
舜鈺也笑了:永亭所論為根本之法,踩到實處,而我所制,偏重細枝末節,實屬本末倒置。今番先生及永亭教導,學生受益匪淺,明日科舉定能順風順水的。
你倒自信。劉海橋也笑,拿過他帶來的竹籃,揭開看,是些新核桃穰、嫩栗子、大棗、金桔及水梨等,他道:這些你拿去,考場里食。
舜鈺去把自個備的竹籃,吃力提來,嚅嚅說:先生看,這滿滿當當的,可再裝不下。
劉海橋望去,吃了一驚,瞪目問:荒唐,你此番是去科舉,還是去開吃食輔子?
舜鈺臉紅了紅:姨母表哥特備送來,還有傅衡徐藍等硬塞的,皆是心意不便推辭。
且她看著就有食欲,舍不得棄。
劉海橋不悅道:在號舍內不餓著即可,若暴飲暴食,腹脹腦昏易嗜睡,哪有甚么精神答題,吃多屎尿亦多,雖巷道最后安有糞桶,但需問監吏領出恭牌,若出入勤快,會被疑有作弊之嫌,舜鈺你長點心吧。
也由不得舜鈺不愿,徑自替她取下最上層裝的米面、油鹽醬醋等烹煮食料,把自個帶來堅果大半輔上。
舜鈺抿了抿唇,這樣看來,也沒減少半毫啊。
劉海橋問她所分配號舍在哪里,聽得是蓋字號第十號,還算滿意。
遙想自個當年,嘆口氣道:當年我那會秋闈考,分得臭字號壹號,春闈考,分得火字號壹號,實屬天意難違、造化弄人啊。
舜鈺正在吃鮮甜的大棗,差點被棗核噎著,臭字號緊挨五谷輪回之所,自是臭氣撲鼻;火字號緊挨以食為天之灶,亦是煙熏火燎。
一人得占兩全,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之能事。
舜鈺憋著笑,朝旁的話題引,好奇的問:方才聽得窗外有呼號聲,永亭謂是考院內考官在焚香祭拜,召請’恩仇‘二鬼’儀式,這世間真有此等荒誕之聞麼?
劉海橋搖頭大笑:此次秋闈主考是沈大人,你問他信不信?他若說信,我喚你一聲先生。
馮雙林有些不服:若是假的,官府為何做此儀式糊弄與人?年年科舉有聞考生瘋癲或往生,這又作何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