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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叁柒章 心余悸

  回國子監的路上,徐藍率先走在前頭,面容陰晴不定。

  他在荷潭翻騰個盡興,捉了條新鮮的胖頭青魚,用柳條穿腮,提著游回才見扁舟里,空蕩蕩無人。

  這一嚇天崩地裂,白著臉猛得扎入水底四處游竄、姚勇幾個也不閑,眾人直尋得精疲力竭、才氣喘如牛的上岸。

  徐藍心情瞬間惡劣無比,見著太子雖給予禮待,神態卻陰沉沉的,緊崩著下頜,半字不愿多搭理。

  直至瞧到馮舜鈺從棵古樟樹后慢慢走來,穿著件不合身的淺藍云紋繭綢直裰,底下荼白褲子,敞著褲腳,烏油發梢淌著水,用根絞絲銀簪子隨意綰起。

  他僵直身軀、盯著舜鈺靠近,行禮見過太子,這才似三魂六魄回轉,長臂一伸,用力把她拽至身邊,鐵青著臉問她去哪了?不是不會鳧水么?怎會滯在岸上?所穿直裰是何人的?竟是刨根問底個不休。

  卻見舜鈺含含糊糊,語焉不詳,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愈發覺得有甚么事發生了,獨獨把他瞞著。

  太子意味深長的笑容猶其刺目,告辭離去前,還吩咐他近日勿忘來宮里,老太后整日里叨念、要給他賜婚哩。

  徐藍渾身的不舒坦,余光瞟瞟舜鈺,同代明幾個說著話,笑容淺淺、絲毫不解他的煩惱意。

  不看她吧,又覺這一下午受得罪、豈能只由他自個白白擔下。

  一只梔黃嘴大白鵝從身邊搖擺過,舜鈺收回眼神,恰與徐藍蹙眉怒眼相撞,曉得他不高興,可她確實忘記墮入荷潭后發生了什么。

  只知睜開眸子,恰有縷夏風熱熱拂過,明晃晃的陽光透過茂密葉片,零碎斑駁的灑在臉上。

  她瞇覷著眼半晌,坐起身才發現,身上覆著件直裰,不知打哪冒出個年輕侍衛,丟給她根綰發的簪子,來不及問話,即一溜煙沒了影蹤。

  胸前松怠怠的,撫觸過去,分外的柔軟,緊緊纏圍的白布條子不見了。

  那時惴惴惶怕委實難形容,腦里更是混沌荒蕪,渾渾噩噩的,哪里答得出徐藍問的那些話?

  心里倏得也生氣了:朝誰擺臉子呢!我還不曉得這無妄之災找誰算帳哩。說到底,總是因你而起的禍事,我未惱你,你倒殺氣騰騰的給誰看?

  索性目光凝冷冷的迎上,你誰呀,和你一點也不熟!

  徐藍更郁悶了!

  舜鈺推齋舍門入,傅衡不在,只有馮雙林倚靠床背讀書,抬頭看她身上衣,眼神忽得閃爍,有些遲疑地問:你穿得是何人衣物?

  不認得的人。舜鈺搖搖頭。

  打了盆水盥洗手面,又從箱籠里取出干凈衣物,拉下床簾闔緊,躲在薄褥里,用棉巾把身子偷偷擦拭,重纏卷上白布條子,再換了里衣,方吁口氣,仰面躺于枕上,邊打起川扇兒把熱風輕送,邊默默盯著床簾頂一灘干涸的蚊子血。

  瞬間憶起什么,抬起手取下那枚銀簪子,雖式樣簡單,卻制得十分精致細巧,顯見是宮里的東西。

  心一動,難不成是太子朱煜....命侍衛把她相救?卻又不像!前世里彼此依活數年,她對他了解透透的。

  再把那侍衛的容貌仔細回想,在哪里見過,又似從未見過,應也不是他把自已來救,他的衣裳穿戴齊整,烏發高束起,渾身無一絲水濕。

  她記得是抱著櫓板落水的,或許是自已飄浮至了岸邊,胸前白布條子浸水,自個散了也不定。

  可那華貴的繭綢直裰又該如何來圓?!

  才理順的思緒再擰成了結,只得重新再掂量,又懷煩惱又心存僥幸.......恍恍惚忽的矛盾著,終是愈漸迷眼,手里的扇兒靜靜落在枕邊,不知不覺便入了春夢深處。

  稍傾后,馮雙林站起身來,輕著腳步走近舜鈺床邊,聽她慵懶的呼吸,已睡得香沉。

  遂提起搭在椅上的那件直裰,雙手拎肩估摸,與沈二爺的身型無異,默了默,翻起左手袖口處,赫然精繡著個沈字。

  手驀得攥緊衣衫,捏出些縷褶皺,忙又放下,慢慢走至桌前,他只覺口舌干渴,擲壺倒了滿盞茶,昂頸一飲而盡。

  聽得門被由外噶吱一聲推開,以為是傅衡,瞧去卻是徐藍,手里拎著個草蒲圓籃。

  不待開口,即見徐藍看向舜鈺拉下的床簾,密實封著,朝那呶呶唇角問:小娘炮睡了?

  見馮雙林頜首,隨意擱下籃子,道:大熱天的還拉簾子,不怕捂出痱子來!邁腿就要過去、撈開紗簾透氣。

  你還是勿要亂碰。馮雙林語氣淡淡的:有次他躲在里頭換衣,陽明掀簾逗他玩兒,可鬧得差點從這里搬走,足足兩月不同陽明說一句話,是個有怪癖的,你少招惹他。

  徐藍果然止步,輒回往椅上閑坐,莫看小娘炮平日里笑瞇瞇的,氣起來神情肅嚴,眼眸清潭凝瀲,一臉的翻臉無情。

  管你平日里怎么巴心巴肝的對他好,反正惹到了,就跟個野貓兒般兇狠狠。

  娘的,可招他稀罕。

  馮雙林噙起嘴角,心知肚明的模樣。

  讓小娘炮帶來給你和陽明嘗嘗,他卻忘了,我給送過來。徐藍有些不自在,索性把蒲籃揭開蓋,將里頭串串葉子糕拎出來擱桌上,招呼他來吃。

  馮雙林揀了個,剝開葦葉嘗一口,餡裹的魚肉,有些腥氣,皺了下眉,慢慢吃著,不經意般問:你們可是去了哪里?鳳九發濕衣潮的,那件藍色直裰又是誰的?

  徐藍把去靜漪園游水的事、三言兩語講了一遍,道:我問他落水是何人相救的?她竟不知,你說可蹊蹺。

  馮雙林心情豁然好起來,不由笑了笑:你是當事者迷,我旁觀者倒清,鳳九落水定是昏暈過去,有人把他撈到岸邊,好心留件衣衫便離去了。她自然是懵懂不知的。

  徐藍頓時醍醐灌頂,笑起來,伸手拈起另個葉子糕,扔給馮雙林:吃這個!是我娘裹的,方你吃的是表妹弄的,能把人吃死。

  那頭兩人吃糕閑話,這頭床簾里夢境猶深,舜鈺不知怎的又墮入水中,萋萋惶惶的拼命掙扎,一只大手猛力拽來,她便身不由已的,撞進一副寬厚溫熱的胸膛里。

無線電子書    國子監緋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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