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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叁貳章 再制義

  舜鈺欲待還問,恰見劉海橋滿面端嚴而來,便就此打住,晨鐘三響過,驚走窗外一只報喜鵲。

  開始凝神聽先生講書。

  正講至《論語.述而》第七篇: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某監生聽得瞌睡,頭頸漸如小雞啄米忽上忽下,被走至桌前的先生、在額頭賞個爆栗。

  劉海橋沉著臉拈髯道:朽木不可雕也!即然皆精神混沌,不如效仿管博士之法,以此篇名接龍制義,答不好者、罰手心杖十下。

  話音落,眾生剎時精神一擻,目光炯炯;他四顧環望,隨指向張步巖來破題。

  張步巖脾性多小人,學問卻不容小覷,站起開口即來: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含意為孔圣人對于何時出去施展才能,何時深藏不露,只有遇到合適的人,才會稍微透露一些。

  劉海橋卻聽得搖頭:破題雖不偏不否,中規中矩,卻欠缺更多深意,習文如見人,你需開闊胸懷,提升眼界,才學方得精進,否則只會庸碌一生。

  遂讓他指承題之人。

  張步巖心底很不受用,胡亂指一監生,羞慚滿面落坐,暗忖這老兒言我心胸狹隘,氣量不高,定是何人在背后亂嚼舌根,壞我清譽,正瞟見鳳九側顏,她最得先生歡喜,平日見我面上多客氣,卻不定表里如一。

  她能在劉學正面前攛掇、亦能在沈大人跟前把我抵毀,如此下去,我仕途前程豈不盡毀!

  世間人及事往往如此,原是好意提點,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若又碰到心竅如針尖麥芒者,那猜疑之念漸如星火燎原,螻蟻潰堤,愈想愈覺苦煞,竟生出諸多憤憤來。

  此話后題,現暫不表。

  馮舜鈺被馮雙林點來起股,她邊想邊道:汲于行者蹶,需于行者滯,有如不必于行,而用之則行者乎?此其人非復功名中人也。一于藏者緩,果于藏者殆,有如不必于藏,而舍之則藏者乎,此其人非復泉石中人也。

  劉海橋聽畢,神情一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清咳一嗓子,喚起崔忠獻,讓其為馮舜鈺所言釋義。

  崔忠獻蹙眉慢道:鳳九之說深奧,急功近利者易遭挫折,安于現狀的又如燕雀無志,可否有賢者,得重用時施行主張,而不得志時,則能韜光養晦、安貧樂道甚或隱世山林。

  他又說:鳳九此想雖好,但普天之下,能有如此修為者如滄海一粟。渴求施展抱負的賢者,主動尋求機會,比默默等待求才若渴的君主尋來,學生更愿嘗試前者。

  劉海橋板下臉來,叱道:自覺才能卓著往往不過爾爾。有賢者積累一身本事多不自知,須等人發現而名聲雀起,更有修養內涵者,雖未試身手,卻早聲名遠播。但凡才能高深、有真知卓見者,定不會長久埋沒。

  馮雙林作揖表贊同:孟子曰‘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孔子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蘇子瞻亦提‘取舍由人,行藏在已’。圣人賢者對此論不謀而合,實是顯儒學通權達變的尊嚴操守及精神氣度,為吾等日后官途中,出仕與退隱、入世與出世、進退之間如何取舍做足表率。

  馮生所論極好!劉海橋難得面露愉悅,顯出溫和之色。

  崔忠獻撇撇嘴角,站起狡猾問:如若朝廷此時讓先生再入仕,先生可去?

  劉海橋眼神銳利的瞪他:我只與有才能有謀略之人為伍,若是酒囊飯袋之徒,八抬大轎來抬亦不去。

  崔忠獻嘆道:先生雖懂用舍行藏之意,可一旦落自個身上,用舍不由人,行藏也頗無可奈何哩。

  劉海橋一時語塞,卻也未見怒色,又找人繼續做中股,直至束股完畢。

  課下,舜鈺把習字紙張拿去給劉海橋,他一言不發,只皺著眉宇個個細看,瞧到不滿處即劃個圈,漸改完,突然扔下筆,抬眼沉沉道:你昨晚去見沈大人了?

  又繼續道:今日課上制義你‘起股’很得我意,希你如所說般自修其志。吾為傳道授業解惑之師,學生青出于藍勝于藍,總是欣慰至極的,只告誡你更得螢窗雪案,勤學苦讀,但得學識集滿身,自有愛賢者親尋而來,不必現就動心移性,汲汲鉆營,反顯一葉障目,失了格調。

  聽至此,舜鈺微怔了怔明白過來,這事在教官間也傳開了?劉海橋定是以為她想好風憑借力,去諂媚討好沈二爺了!

  遂跪下作揖,哭笑不得道:不知先生從何處聽的閑言碎語,并不是學生去見沈大人,是沈大人要見學生。只是問些所傳課業,旁得不曾多說。先生放心,學生的品性你還不知道麼?

  劉海橋瞧她一臉坦蕩,遂放下心來,清咳一嗓子,在桌屜里掏出個油紙包來,喚她起身至跟前來,遞上道:明日是中元節,不休學。這是你師娘親手裹的糯米葉子糕,有赤豆味的、棗泥餡的、還有銀杏、板栗等,我各種味抓了些,你拿去齋舍分了吃。

  舜鈺揭開看了看,有十數個串成一串兒,只只小巧玲瓏且碧瑩瑩的,心底一陣溫暖,大方收下,笑著謝過:師娘手藝好,裹得好看,學生得閑去和師娘請教怎么包法。

  劉海橋聽得臉一板,叱道:男兒行在四方,志在八面,怎能近庖廚學什么裹葉子糕,豈不羞煞。

  又把桌上習字薄還她:有那功夫,多把字練好就是,今再加三篇,明拿來我審。

  這古板的老學究,真是讓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舜鈺苦著小臉,挽著文物匣子,手里拎串兒葉子糕,走在回齋舍的路上。

  忽得面前有人擋道,抬眼看,竟是徐藍。

  臉上淌著汗珠兒,肩膀上掛著一副鵲畫弓,手拿一蔞雕翎箭,顯見剛騎射回來,衣裳濕得很,渾身瞧著都熱騰騰的。

  身后還跟著六七武生,嘻嘻哈哈、擠眉弄眼把她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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