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籍方松氣喘吁吁過來,見到俞鴻慶如見救星,捋一把額上滾滾汗水,笑問:俞大人,監生馮雙林及馮舜鈺現在何處?
俞鴻慶蹙眉問何事?方松忙又說:倒不是我要尋他倆,實是監事沈大人吩咐,速讓二馮盥洗整冠,換去襴衫,著錦綢緞衣裳,二刻后至‘崇教坊‘前尋他。
俞鴻慶聽此,再不敢怠慢,將他二人叫至身前,又把方松言辭照說一遍。
他倆速回齋舍,傅衡不曉得去哪里了,遂各自默默捧水盥洗過手面,因有隱密彼此提防,又各自不約而同拉下床簾,窸窣把衣裳換了。
此處不多言。
待收拾齊整,趕至崇教坊時,古槐下果然停一輛敞大的柚木青篷馬車,一侍衛迎前來領他倆過去,拉開輿門,赫然驚覺,沈澤棠竟在里端端而坐,著沉香色繭綢直裰,蘊著經久歲月積淀的那份成穩,聽得動靜,微微含笑朝他倆看來。
二馮恭敬見過禮,才俯身前后而入,與他面對面方坐定,馬車已搖搖晃晃開始前行。
馮雙林滿面愉悅,眼里盡是光彩,舜鈺暗忖倒少見他這副模樣,而自個心則沉甸甸的,今是十五月圓夜,已同秦興再三叮囑過,亥時在敬一亭、祭酒浴房里,備下足夠的熱水,方便她解蠱毒用。
鼓起勇氣想問這是去哪兒,還不待開口,即見沈澤棠指著桌上一個小方盒,說道:聽聞你們在練習箭射,我們去的地方路途稍遠,不妨先吃點墊饑。
馮雙林去揭了蓋,里齊整整擺著各色細巧點心,香脆的玫瑰松餅,棗泥餡的栗子卷、果餡的冰糖蒸糕,還有渾白的酥油泡螺等,皆做的小小巧巧的,十分精致可愛。
舜鈺咽了下口水,都是甜香軟爛的點心,她抗拒不了。
忍不住就拈了塊酥油泡螺含進口里,瞬間融化于唇齒間,鮮甜四溢。
馮雙林主動擲壺。替沈澤棠把盞里茶斟滿。
沈澤棠笑著看他,綰淺藍巾,穿一身玉色直裰,長眉俊目,鼻梁挺直,薄唇微彎,盒里的點心并未怎么動過,即曉得他并不愛吃。
再觀馮舜鈺,著水清色直裰,綰四方巾,襯的肌膚分外柔膩,眼眸總凝著汪水兒化不開,嫣紅小嘴正微開微闔,暗戳戳伸手又悄拿了塊,吃得很開心,很有些天然憨媚的樣兒。
上趟在孔廟面聊,瞧她揀的幾樣素果兒,便曉她口味,果然是沒錯的。
老師這是要帶我倆去哪里?馮雙林挺自在的問,難得他在人前不拘束,舜鈺正吃著,心一提,豎起耳細聽。
沈澤棠慢慢道:朝堂之上言官諫諍,京城各眾狎玩優童、龍陽斷袖日趨盛行,皇上有心矯正風氣。我聽聞像姑堂聚集于粉坊街、櫻桃斜街及廣福街三角處,那里胡同眾多,尤以胭脂胡同及李紗帽胡同處為最,五、十步即一個優童下處。今帶你倆同去,權當歷事。
老師作何只帶我與鳳九,崔忠獻及徐藍怎不叫上?馮雙林有些疑惑。
沈澤棠笑了笑:崔忠獻為高麗質子,怕教壞他。徐藍又太過正直。說著目光落在馮舜鈺臉上,夾含一抹洞察明悉的犀利。
馮舜鈺心一跳,哪想他卻又極快的收回視線,用手揉著眉間倦色,嗓音很慵懶:我想歇會兒,到了記得叫醒我。即微闔起雙眸,靜靜地養神。
過了會兒,舜鈺拈起酥油泡螺,想想遞馮雙林眼前,輕聲低語:最后一塊,你不嘗嘗?是寶慶名鋪制的呢,味道極贊。
馮雙林有些忍無可忍,指指去了大半盒的糕點:馮舜鈺你是有多饞?打小就沒吃過這些么?
是沒吃過!舜鈺一撇嘴兒,說的理直氣壯:我來自肅州小吏家,食得簡樸。
更況這般名貴的糕點,沈澤棠不吃,馮雙林他也不動,浪費了實在可惜。
馮雙林被堵的語塞,轉頭不想理她,掀起窗簾兒,天空有片朵陰云浮游。
你能不能小點聲。半晌,他蹙眉回頭,頗不耐煩的語氣:老師疲累的很,你勿要吵醒他。
瞧那飽滿的雙頰,跟個小松鼠似的,嘰嘰咕咕個不住。
馮舜鈺頓了頓,小嘴兒含住,摒著不蠕,稍頃,沙沙咀嚼聲由小漸大,比前時愈發地響,似故意要氣死他。
馮雙林板起臉來,目光沉沉地看向她,怒其不爭。
有風順著簾縫溜進來,輿內的悶熱悄悄打散了,沈澤棠的衣襟被吹地微微拂動,不知何時起,他的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馬車行至粉坊街,趕車的老漢嘴里得得于于停下,那胡同阡陌縱橫若棋盤,步行而進方可。
沈澤棠走在雙馮之間,沈桓則尾隨在后。
甜水胡同一條青石板路曬得蒼白,兩邊皆是妓樓娼寮,娼云髻高梳,插滿珠翠,描眉抹粉大紅嘴唇,艷俗衫子半闔半解,露出白脯兒,扎系兩條薄透褲腿,有搬條長凳坐在門前,翹起金蓮小腳擺弄,有歪倚在門邊,懶得說話,只撲撲吐著瓜子殼兒。前前后后人跡寥寥,十分的冷清。
一是未到時辰,二是被下作的優童搶得沒生意做。
忽瞧到過來三四人,中間男子身影高大清梧,貌雋逸溫善,背手慢慢走著,十分的儒雅。
而兩邊的錦衣華服少年,乍看以為是優童,恨不得扒他們的皮,再瞧卻是認錯,妓娼目光可毒辣,是干干凈凈的儒生哩,都能聞到滿身的書香味兒,哪是優童庸俗的脂粉味可擬比。
忙挺起高高的胸脯,把手里繡牡丹的紅帕子,忽長忽短的甩著撩撥,拼命的想勾那幾人的魂魄沉淪,嘴里嬌嬌癡癡的疊聲喚:爺們莫走,來奴這里享透風流,十八般武藝,怎樣都行,保準你們得趣,再舍不得走哩。
小書生勿臉紅,姐姐教你們怎么耍樂子,保準以后就是脂粉中行走的莽英雄。
沈澤棠同馮雙林面不改色,很是平靜的前行,舜鈺聞著那帕子飄來的香風及陣陣狐騷味兒,胃里倒海翻江的想嘔,忽見個街邊豐滿的娼婦,似要朝她沖來,唬得一把攥住沈澤棠的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