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略思索道:想必朝廷也在不遺余力捉拿他!他倒膽肥的很,還帶數百支宏舸,這般大的陣仗,實在太過招搖。不怕與防海將兵碰個正著麼?想想又起擔心:表哥還是聽我句忠言.........!
秦硯宏笑著打斷她:表弟,你整日在國子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是無法想像他的能耐已可怕至甚么地步,不過你也不用知,他此次來只為接個女人走,或許永不再回了。
一個女人?舜鈺有些好奇。
秦硯宏頜首神秘道:教坊司里最紅的官妓王連枝,是花了天價替她教坊司落籍。他突得朝不遠地一呶嘴:表弟有眼福,瞧那不就是。
舜鈺望去,不知何時門前停了輛馬車,名貴柚木制,但見車輪紋花,雕飾上革、青篷頂四角沿拴系纓飾,更甭提金銀珠貝交錯的廂輿,那窗簾子也別具一格,繡得鳳穿牡丹圖案,此時被水蔥般的指尖撩起半邊,一個絕色女子露了側顏,洗盡鉛華只淡梳妝,卻猶覺百媚生。
她一錯不錯的盯著某處,舜鈺隨望,是個穿蒼青云紋錦綢直裰的男子背影,看不出年紀,腰背抻得挺直,背手而立,秦林滿面謙恭的同他說話。舜鈺察覺有人在看她,一扭頭,竟是王連枝,不知何時正把她邊量。
舜鈺有些詫異,四目相碰,才發覺兩人倒頗有幾分相像,猶以春眉水目簡直神似。
正這當口,那男子忽兒面朝她方向轉身,舜鈺還不待看仔細,眼前茫茫一晃,竟被秦硯宏猛得箍入懷里。
呀!表哥這是作甚。舜鈺低聲驚喚,還未待掙扎,已被驀得松開,秦硯宏笑的感慨:我要走了,抱一下你又如何?
舜鈺朝他肩膀狠捶一拳,抿嘴淡笑,目光卻不禁向那男子望去,他已走至馬車前,衣袂繾風,凜凜踏上侍從俯低的肩背進入輿內,鮮紅簾子蕩垂,王連枝掩沒其后。
田玉?竟是也姓田呢!舜鈺不知為何,心底泛起些遺憾,為不曾看清他的容顏,轉而一想,又覺自已好笑,這樣的海上霸王,穿梭于重兵嚴守的京城,怎會用甚么真名,皆是隨口叫叫罷了!
但見那馬車轱轆輪轉起,車夫長鞭啪的劃空甩響,這是要走了!
后頭占半條街的車輛也緩緩走動,漸行漸遠,終是消失于眾人視線盡處。
奉天殿,早朝。
這次與平日大不同,皇帝雖猶帶病氣,精神卻好了許多,正端坐鋪黃緞平金龍面褥的龍椅上。
太子朱煜垂手恭立側旁。
皇帝的權威,但凡他坐,是決不允旁人坐著的,太子也不行。
工部丁尚書正在稟喜報:往年每臨六月行雨季時,黃河決口、洪災不絕,遂使神州蕭條、生靈涂炭。此次由吏部推舉右僉都御使秦硯昭,前去總督河道,采修固四堤、束水沖沙之法,現已至七月中旬,雖暴雨連綿,黃河咆哮,岸堤卻始終安然無恙,水不曾漏泄,免去奔潰之患。
他所用之法,你倒可羅列詳細些。皇帝龍顏大悅,起了興趣。
丁尚書自是有備而來,侃侃而談:看秦御使呈卷,其秉持塞決口以挽正河,筑堤防以潰決,復閘壩以防外河,創滾水壩以故堤岸原則,筑高家堰堤六十余里,歸仁集堤四十余里,柳浦灣堤等決口百四十,筑徐淮兩岸遙堤五萬六千余丈,縷堤百四十余里,建減水石壩四座,整修加固舊壩無以計數。除還未竣工壩堤,所用朝廷撥款百萬且有余。
他頓了頓,繼續道:此次修堤筑壩皆用十年以上泥匠及青壯河工,所用之材必是真土而無雜浮沙,反復漿砌塊石高且厚,再逐一用帶把圓錐鐵筒或鐵桿驗堤,直至水不溢漏,堤壩夯筑密實方才罷休。
皇帝凝神認真聽著,默半晌冷冷一笑:若冬令耗銀千萬所筑滎陽河堤壩,能如此精益求精,怎會才五個月就顯裂痕?
徐炳永雖年過半百,卻端帶站得挺直,聽得此言,面容雖無驚瀾,卻朝司禮監掌印沙公公望去,此奏本過內閣入司禮監時被強壓下,皇帝是如何知曉的?
見沙公公亦是滿臉疑惑,遂把丁尚書瞧了瞧,視線顯得陰森而鷙猛。
皇帝沉聲忽兒問沈澤棠:沈尚書,年前又是何人總督的滎陽河道?
沈澤棠上前一步,平靜回稟道:是兵部侍郎徐鎮功自愿請命。
皇帝頜首讓他退下,轉而冷眼把刑部尚書周忱、大理寺卿楊衍、都察院右御史高達來回巡掃,厲聲問:冬令堤裂案你們都不知么?
周忱滿額大汗,出列嚅嚅道:吾部主審復核各地送呈的刑名案件,確不曾收到過冬令堤裂案卷,如若是部下官吏疏忽所致,必會自告嚴懲。
楊衍及高達附議。
太子你也不知麼?皇帝側頭看朱煜一眼,掃他神情冷笑道:國交與你,三五年完矣!
朱煜渾身一僵,臉色瞬間蒼白,目露惶色,作揖欲替自個辯解,卻被皇帝喝止閉嘴,轉而問丁尚書,那兵部侍郎徐鎮功現在何處?
丁尚書有些躊躇,誰不知徐鎮功是徐炳永的親侄兒哩,此時多說多錯,明哲保身最為妥當。
徐炳永果斷上前一步,撩起緋袍跪下:皇上,懇請容微臣稟奏。
皇帝允奏。
徐炳永沉聲道:徐鎮功確是我侄兒,生性率直魯莽,年前請命去治理黃河,以此報效朝延。微臣自知治河多艱難,屢次勸導無果,只得隨他去。冬令堤裂之事、實未見地方官吏呈本奏疏,遂只當是好事者流言飛語,不足憑信。今皇上慎重,微臣提請由刑部徹查此案,如若確是徐鎮功從中貪墨,必依吾朝律例,罪加一等、嚴懲不貸。
皇帝默少頃,又命道: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及都察院共同追查審理,吏部沈尚書、工部丁尚書監管督導,必須一個月內奏疏結果,若到時仍舊懸而未決,爾等皆撤職查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