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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零柒章 行漸遠

  出敬一亭,舜鈺即瞧到劉海橋立在廊下,背著手閑看籠里蹦跳的雀兒。

  她忙上前,恭敬作揖,道一聲先生受累了。

  劉海橋這才轉身,目光炯炯地看她眼眸含笑,半晌眉宇皺起一個川字:你如今得入誠心堂,是否想著終可離了我,那字就不用再練習?

  嗯..........舜鈺心中已點萬次頭,她才不要練奸臣佞相的字哩!

  卻也不敢言表,嘴唇蠕了蠕:學生哪里敢!反正她現如孫悟空,鉆出如來佛的手掌心,想練誰的字就練誰的字,誰也甭想管得了她!

  方才祭酒宋沐宣了論判,鑒馮舜鈺與崔忠獻才能不相伯仲,實難分出高下,索性二人同時升入誠心堂。

  這倒是一了百了的好辦法,皆大歡喜,無人異議。

  劉海橋閱人無數,看著舜鈺眼神閃爍,便知她心中所想,沉下臉冷道:馮舜鈺,你很高興離了我是吧。

  先生待學生如父子,素日里悉心授業,嚴加管教,今日才得不輸崔生。舜鈺一抿唇兒,頗惆悵感傷的神情:只怕日后再無機緣、遇到如先生這般的先生了。

  劉海橋打量她會兒,臉色總算緩和下來,清了清嗓子:.........你倒不用太難過,我們師生緣份未盡,我亦調入誠心堂講學,即是中級學堂,更應嚴格律已,你的字我委實不滿意,今加練三百個,明日拿與我案前改批。

  話說完遂不再理她,肅穆著臉輒身走了,沒讓舜鈺看見他唇角浮起的笑意。哼,小狐貍還是嫩了些!

  舜鈺有種自個被耍的感覺,這種感覺很不好。

  她怏怏的朝齋舍方向去,揀著槐樹蔭下走,可額上沁出的汗滴不絕,怎六月已是蒸籠天,聽夏蟬嘶的嗓子都似沙啞了。

  貼胸纏圍的布條兒悄悄濕透了幾回,總是半夜里至盥洗室清理自已,倒還得感謝劉海橋迫她習不完的字,不曾引得誰猜疑過。

  遠遠見秦興朝自個奔來,舜鈺索性賴在樹影下不走了,烈日毒辣辣,曬得青石板路白蒼蒼的,隔著單薄鞋底也不管用,直燙腳底板兒。

  秦興氣喘吁吁地站定,用袖口抹把淌到嘴邊的咸濕,語速極快的稟話:昭三爺在‘崇教坊’等小爺去見一面,他今急著要離京,聽聞要去數月,不知何時能回哩!

  舜鈺只盯著腳尖看,默了半晌,才悶悶道:有啥好見的?我同他并不親密。你去回話,就說我還在上課哩,先生嚴厲,不讓出來見客。

  秦興撓撓頭,有些為難的嘀咕:昭三爺可是繞了老遠的路趕來,瞧這酷暑大日頭的,小爺去見見又無妨.........。

  要你去回話你就去,多嘴多舌的作甚。聽得冷言低叱,抬眼見小爺神情陰沉沉的,他縮縮肩,應諾了聲,朝來的地復又回返而去。

  秦硯昭立在馬車前,有一下沒一下搖晃著竹骨灑金扇兒,扇出的風是熱的,他背脊處的衣裳,已深了顏色,卻無離開的意思,極有耐性等著人來。

  那晚舜鈺從馬車跳下直奔回玄機院,他心急火燎地追去,卻在二門被幾個叔叔堵住,要慶賀他納吉,連拉帶拽的去鶴鳴樓吃席,待他滿臉紅醉的去掀西廂房的簾子時,卻聽肖嬤嬤說,舜鈺連夜回國子監去了!

  第二日他便接到吏部諭令,任他為右僉都御史,赴滎陽總督河道。

  他不得不壓下尋舜鈺的念頭,至戶部織造局解差,又在眾人艷羨目光底,去工部報道上任,再忙忙碌碌打點行裝,待一切收拾穩妥,已是要出發離京的日子。

  工部右侍郎一職他勢在必得,這便是活過一世的好處,前人栽樹,讓他好乘涼。

  想起那晚兒舜鈺的主動,像只煢煢小兔抖著肩膀縮在他懷里,低聲喚他哥哥!

  他的唇觸過她鬢邊柔軟微散的發絲,一縷兒濕簇簇的,哭得他胸前衣襟水了一片,和前世里同樣的性子,柔弱起來就跟水做的人兒一般,讓人心軟得不行。

  秦硯昭忽的神情一凜,見秦興滿頭生煙的急步奔過來,朝他身后探了又探,只有他一個,盼了許久的人不見蹤影。

  三爺,小爺還未下學哩,劉學正性子暴躁正發著脾氣,收了入敬出恭的牌子,誰也不許出門半步。秦興扯謊兒,滿臉寫著心虛。

  秦硯昭默默的嗯一聲,面龐被驕陽曬得微紅,他知道秦興說的是假話,卻也沒興趣把他拆穿,定是照主子吩咐說的。看來舜鈺還在氣頭上。

  再過三五日總會氣消的,她是那么歡喜他!

  秦硯昭很篤定,前世里他不曾給過她好臉,說出的話把她氣得夠嗆,沒幾日她不又在他眼皮子底出現?

  雖怯怯地卻又執著的田九姑娘,會趁四下無人時,緊攥著他的衣袖,眼眸水汪汪的,乖乖巧巧喚他哥哥!,而不是三爺!

  她在氣他成親這個事兒,秦硯昭相信舜鈺會理解并接受的,他會幫她查滅門血案,會帶她遠走高飛,絕不食言。

  更況前世里他也娶了妻,她照樣一門心思想嫁他,即便是做妾,亦心甘情愿。

  秦硯昭從袖籠里拿出一罐清涼油膏,遞給秦興吩咐道:這對蚊蟲叮咬,濕疹痱子此類效果最好,她定需要的。

  想想又掏出包銀子來:把這個也一并給她,總有用得著的時候。

  秦興忙感激不盡的接過,暗忖三爺為人做事實在是細致,前兩日小爺還在愁他同梅遜的食宿銀子不夠哩!

  這便如雪中送炭了。

  真不知小爺再置三爺什么氣!

  舜鈺躲在牌坊后,遠遠瞧著秦硯昭清梧的身軀,她,還是來了。

  他面容平靜的在同秦興慢慢說話,還給了兩包物什。

  秦興樂顛顛的接過,兜進衣袖里,舜鈺咬咬嘴唇,竟忘記交待秦興,不可要他的東西的。

  看著他戀戀的朝這邊看來,似乎希翼著想見的人突然出現。

  舜鈺朝里躲了躲,半晌才敢抬眼回望,秦硯昭正走向馬車,那背影苒苒,熟悉又覺陌生。

  最后再看一眼罷,情份便斷的如忘川背水般決絕,自此后,他們彼此再不相干!

  驕陽似火,一陣夏風熱熱地吹過,煙塵四散飛起。

  馬車兒轱轆轱轆搖晃前行,舜鈺輒身往國子監內走,兩人終是漸行漸遠,熙攘于人群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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