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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捌拾章 遠謀慮求票票

  沈澤棠從朝會回轉,才至吏部衙門,徐涇忙迎上來,肅面低道:工部右侍郎郭稼來見,寅時三刻已在門外等候。

  可有人瞧見?沈澤棠放緩腳步,聽得徐涇說:幸沈桓在此值夜,將其帶進內室,不曾有人察覺。

  微頜首,命其將郭稼帶至正堂來,他則至憩房去換常服。

  郭稼神色萋萋恍恍,跨進正堂,抬眼即見沈澤棠做靠窗的紫檀雕花太師椅上,慢悠吃茶,他著一身緋色常服,胸前補子繡錦雞圖。

  宦海沉浮,自古便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譬如這沈二爺新任吏部尚書,是何等風光,而他自已,卻為這條老命在四處奔忙。

  抑下心頭窮起的寞落,急步至沈尚書面前,跪下問安。

  待要開口,卻聽他聲音溫和,不疾不徐道:我知你來何意,如今定局已成,我亦無能為力,你請回吧。

  沈二爺一向如此,他不愛管閑事,深諳如何明哲保身。

  他說一不二,說不行再求也無用,就是無回寰余地。

  他的冷硬無情,與他的溫潤儒雅,都能致人與萬劫不復中。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卻不愿救他的性命,郭稼雙目赤紅,哀痛滿面,默跪會兒,才有些笨拙和狼狽的從青磚地面爬起,他到底垂垂老矣,跪這才多久,膝蓋已酸痛,而面前此人,端坐椅中,正值春秋鼎盛,直上青云之年哩。

  他微閉閉漸濕的雙目,耷拉著肩膀欲朝外走,卻忽兒聽見沈尚書頗和善道:你若府中無事,不如同我一道吃會茶,只怕日后也再無同坐的機會。

  郭稼瞬間狂喜滿面,忙回身朝沈澤棠深作一揖,才渾身抖顫的坐進椅里,人間地獄一轉,才發覺清明微寒的晨曦,他竟已汗透衣背。

  沈桓端著烏漆描金花鳥圓盤,里放一個極稀罕的鷓鴣斑建盞,冒著滾滾煙氣,端放郭稼面前的花梨香幾上。

  這是雨前龍井細芽,味香潤喉,郭侍郎不妨一試。沈澤棠微微一笑。

  郭稼急促吃了口,卻不慎燙著舌尖,面露苦笑,人在背時時,總是屋漏偏逢夜雨,喝口涼水也會塞牙。

  沈澤棠眼神一黯,語氣淡淡:朝中眾臣連日彈劾你貪墨之事,去年私吞兩廣及福建錢糧二百萬石,私吞兩廣賦稅不夠,又巧立名目征收賦稅,譬如神佛錢、口食錢、蒲蔞錢等,皆中飽私囊,數額巨大。雖說只是彈劾,并無實鑿證據,若被錦衣衛北鎮撫司抓入昭獄,你即便沒有什么,也會問出個所以然來。可聽說過數日前,廣州清吏司郎中廖秋因廷杖而斃亡?

  也不待郭稼回話,他頓了頓,繼續道:那是個骨頭硬的,至死未將你供認出來,你該感激他才是。

  郭稼此時老淚終忍不住撲簇而下,廖秋是他的屬下,同他一般年紀,為人剛正清廉,是個好官,卻落此下場。

  沈澤棠抬眼看看他滿面風霜,及遮掩不去的頹唐,終嘆息道:你我同朝為官,卻各司其事,你亦知我為官準則,不愛多事。此次助你一臂,并不因你,實因兩廣及福建數萬民眾而助你。遂把手邊早擱那里的黃色名冊遞于他。

  郭稼哆哆嗦嗦將冊子延展開,是民眾萬人請愿書,但見里,書墨人名,烏壓壓滿張,有秀逸的,有剛硬的,有幼稚的亦有字跡潦草的,甚或蓋有紅手印,個個皆為續他命而來。

  他們怎會知我此事。郭稼自言自語,神情大震。

  你雖暫未羈押實因證據不足,廖秋杖斃不徑而走后,導致你所身附重案的事,泄漏與民間,才會有這聯名請愿冊子。沈澤棠邊說,邊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已隔著窗欞漸漸透進清光來。

  他轉而看向郭稼道:如今已至這步田地,我能做的,僅保你一命罷了,其它的實無能為力。

  郭稼忙起身跪下,磕一頭,嗓音哽咽:大人保我一命,即是保了我家門上下幾十口,再不敢有其它奢求。

  我教你法子不可同任意一人說起。沈澤棠言語依舊十分柔和:即便你說了,我照有法子回轉,而你卻是株連九族的命了。

  郭稼喏喏應承,沈澤棠命他起來復坐,商議了二個時辰才止,才令沈桓帶他從吏部后院偏門出,以避人耳目。

  郭稼千恩萬謝后,隨沈桓去了不提。

  徐涇見他離去,搖頭嘆道:又是個受人栽贓陷害的官員,若不是有百姓請命,后續境況委實凄慘。

  沈澤棠看他面色戚戚,倒淺淺笑了:官場便是這樣,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能做的只有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說起還是郭稼自個太大意,承宣布政使司左右參政趙德是個從三品,覬覦他這個工部右侍郎職已許久,明眼人皆知,他卻不曉提防,還于此人相交甚厚,私下怕是講了不少政務雜事。

  徐涇補充道:趙德不簡單,光靠從郭稼處探取消息,并不足以致其丟官,想必他背倚靠山助力。

  沈澤棠微蹙眉,顯見早已預料,對徐涇的話并不吃驚,甚很平靜的神情,半晌才回了句:工部若再被徐首輔占去,他的權勢只怕到時,即便太子即位,也要忌他五分吧!

  沈二爺打算怎么做?徐涇面露疑惑,饒是他陪在沈二爺身邊數年,還是拿捏不住他的心思。

  以其道還治其人之身。沈澤棠眼中顯了深沉墨色,遂不再多語,批閱起公文來。

  徐涇不便再打擾,出得門去,恰遇沈桓還復來,問他可把人送走了,沈桓點頭,忽兒笑了,湊近他道:你竟不知那老兒,和二爺說話時溺了一身。等出來他走我前頭才窺到,滴滴嗒嗒淌了一路。

  徐涇臉色一沉,斥他道:此話可莫讓沈二聽到,否則有你苦頭吃。那郭稼你莫看今日落魄,卻為官清正,曾有詩云‘清風兩袖去朝天,不帶江南一寸棉.慚愧士民相餞送,馬前釃酒密如泉’足見他有多得民心。連沈二都頗敬重他。

  沈桓撓撓頭有些不相信:前我去送茶時,可沒見沈二有多擔待他。

  徐涇不想理他了,真是白跟在爺跟前數年,沈二何時把心思坦露在明面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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