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饌堂,舜鈺見秦興等在廊上,正同幾個書童半蹲榻板上,倚著欄桿下象棋,嘴里嚷著落子無悔,見著無用,兜頭要打。
清咳了一嗓子,秦興聞得是主子聲,忙跳下榻板過來,余下的書童覺得無趣,也都各自散了。
舜鈺慢慢朝正義堂方向走,邊低低問他,事情辦得如何。
秦興回稟道:我一早就去尋宏哥兒,把話講給他聽,藥局里的蓮紫姑娘,雖是掌柜之女,卻彼此相貌迥異,絲毫不似,瞧她妝扮濃艷,著衣不端,舉止多輕佻,倒如煙脂媚俗中的女子般。
她為掌柜之女且在藥局幫忙,理應藥材藥性不通十亦通八,她卻連最常見的連翹,都分不清是老翹還是青翹;甚赤游癍毒都不曾聽過,其身份實在可疑。
想古往今來,設下‘扎火囤‘,以色相誘人上當,趁機謀財害命的不見少數,請宏哥兒當斷則斷,則不受其亂,萬望三思而后行。
秦興一口氣說完,繼續道:我照爺的吩咐,一字不拉全說給他聽,他卻不以為意,只說那蓮紫姐兒自小無母,父親不教,養成了不羈小節的活潑性子,乍見雖有不適,觸過幾回后,卻覺她很是對人胃口。
秦府里都是一家兄弟,一個私塾先生教的,怎讀書還有好有壞。蓮紫藥理藥性不懂也罷,就不是那個良材,又何必苛刻計較哩。
他頓了頓,笑道:從未察覺宏哥兒這般好口才哩。欲在同他講些道理,竟不耐煩,把小的轟出屋去,只怕他也把爺你給氣上了。
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舜鈺顰眉淡說:原當他喜新厭舊秉性,過陣子自會冷淡下來,哪曾想他已陷泥淖至深,難已輕易回頭。你可有去尋過三表哥?
問過三爺身邊的李瑞,三爺出京好幾日了,最快也得下月十五回。
聽得此言,舜鈺一臉失望,又問他:你可把我的信箋交于三老爺秦林看?他又欲如何處置此事?
秦興努力地回想:三老爺草草一看,只說要尋宏哥兒問話,卻不是頂當真的態,我不宜久留,即自回這里。
雨絲如煙若塵,又漸漸纏綿于天地,五廳六堂那藍漆描金雕菱花,隱在煙霧迷蒙之中,單檐懸山頂孤零零的翹首,遠望如一副寫意的水墨古畫。
舜鈺忽兒瞧到一矮枝間,掛了張凝雨的蛛網,一只小蟲兀自掙扎,一只蜘蛛伺機靠近。
心里忽兒空蕩蕩的,輕語道:你瞧這便是為何要上朝堂、得行權的原因呢。那哪里是雁來藥局,擺明了是做個局讓硯宏往里跳,蓮紫,掌柜,跑堂伙計個個可疑,我明明看得比誰都清明,卻在此束手無策。只能睜睜看他一步步涉險。
秦興句句聽進耳里,看主子面龐尚顯平靜,神情卻彌漫著一份難描繪的無奈,他便也覺得無奈起來,嘆口氣安慰:爺還是看不通透,俗話說到什么山頭唱什么歌,你已盡綿薄之力,一切只管旁觀為好,又何必惱事怪自個......。
話音才落呢,便見王桂與幾個監生從后趕上,瞧到舜鈺,滿臉興沖沖怪笑:你還不趕緊的,前頭可有場好戲看,花含香來真格的了,攔住徐藍在表白嘞。
舜鈺目瞠口呆,這又是鬧的哪一出鳳求凰。
花含香實則名喚花逸少,府上擅制香,在京城算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戶,上至宮內后嬪,下至寒貧陋室,但凡用香,皆是他家出,都稱他家是花間飄香,有錢有勢的很。
這花逸少五代單傳,且體弱多病,遂按老法,將他扮成女孩兒來養,裙羅釵黛十年才恢復男兒本樣,哪想他卻徹底移了性情,真當自個是女兒身了。
轉眼舜鈺幾個瞧前路已是里三層外三層,圍個水泄不通,這便是有七情六欲人的通病,好熱鬧,喜觀他人愛怨情癡的好戲,監生素日讀書吃飯睡覺,日子過得原就枯燥無聊,但凡遇到這種事兒,比平常人等更激動幾分。
王桂嘴里嚷嚷,鄔勇已在前頭占據絕佳好位,顧不得一眾監生嗔怨罵斥,撥云挖日般強擠至最前頭,回看舜鈺拉了幾步遠,又伸長手臂將她奮力拉拽,再推出,終氣喘吁吁的得見天日。
前九曲廊橋白玉欄,一汪碧池漣漪萬點,蓮葉如蓋,珠滾晶瑩,叢綠間已有小荷尖角顫露。
橋上二人,一武一文,徐藍衣繾隨風,容顏濃墨重彩,雖還年輕,那站姿威武,盡顯陽剛凜冽。但你瞧那花含香,卻是男中一抹柔,靨襯朝霞,眼澄嫩水,穿身淺綠直裰,竟敷薄粉,施胭脂,花露香油味飄,若不辨雌雄,倒覺此良辰美景,武將佳人怎可虛度?
花含香一開口,驚慫眾人:元鎮此刻陪我睡一回去吧。
妖........妖孽!鄔勇吃了舜鈺盤里的燒鵝肉,說的話也覺油膩膩的。
徐藍臉色一沉欲呵叱,驀得瞧到小娘炮也在圍觀群眾里,倒不急了,想想淡道:可是癡話,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午飯才吃不多時,怎就好閉眼睡覺?我是無甚困意。
花含香平日里把徐藍死磨硬纏,從未見他正眼瞧人,此時倒愿意同他言語往來,頓時喜出望外,眼波橫流勾引:說我癡你卻最癡,難道上了床就沒旁事,非要閉眼睡覺不可么?
一眾驚呼吸氣,淫言浪語實在不堪入耳,罪過罪過。
徐藍眉間凝起一道川,噙起嘴角冷笑:我倒不知,人若不睡覺,去床上作甚,你若說出來,我陪你上床就是。
一眾面面相覷,皆頜首會意,莫看這徐藍大將之后,魁偉身姿,卻原來還未沾過情愛,竟不懂鵝梨帳香事,委實.......難得啊。
但聽花含香妖妖癡癡地不信:你乃大家鼎族后輩,又何等聰明,豈會不曉得?不過故意把我詐呆,此事我縱膽如天心似火,也不敢眾目睽睽下與你細說,不如去房中講與你聽為好。
語畢,即朝徐藍綿綿軟軟挨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