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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叁伍回 兄弟聚

  那青年揭精白面餅一片,攤于掌心,涂上赤醬,夾一片鴨肉、幾條蔥白、姜絲、黃瓜,嫻熟裹起,再默默遞到舜鈺面前。

  舜鈺接過,輕嚼一口,鴨皮焦酥,鴨肉嫩軟,混著清甜爽脆,及隱隱辣味兒,委實不輸高檔酒樓的手藝,順帶的,她終于憶起這個人是誰了。

  此人名喚蕭荊遠,現初開這家“憶香坊”的烤鴨店,二三年光景,一間門面翻成四層小樓,日夜經營,生意鼎盛時,百張桌椅無虛席,賺得盡是盆滿缽滿。

  還曾奉旨入宮擺宴,得皇帝及后妃賞識。可卻好景不長,被吏部尚書沈澤棠,安以謀逆治罪,凌遲處死。

  此人被細剮三日,挨千刀,血流成河。即使如此。他始終痛嚎不絕,喊冤難止。

  自此后,民憤四起,沈澤棠忠奸難辨。

  而此時,他還是個不善言辭、衣裳破舊的老實青年。

  “味如何?”硯宏用肩輕搡舜鈺一下,有些得意洋洋。

  不習慣這份親密,舜鈺朝邊挪了挪,咽下口中之食,贊了幾句,狀不經意問蕭荊遠,你刀功精湛,可是會武藝?

  蕭荊遠愣了愣,直搖頭,只道原在莊家生活,常進山打些獐熊虎狼,為得防身,跟著老把式學了些拳腳,卻連京城的地痞都招架不過。

  舜鈺盯著他的面龐,暗忖此人未必如表面這般老實,轉想與已何干,便打住話尾,倒是硯宏開起玩笑:“瞧他片鴨嫻熟,就一定有蓋世武功?你少鉆進書里不出,真以為有黃金屋、顏如玉不成?還是多與我去外頭廣見世面,眼力就不會淺顯成這般。”

  話音落,就見舜鈺瞪他一眼,頰腮生紅,小嘴兒油汪汪的,看著著實另人怦然心動,忍不住壯起膽抬手去搭少年的頸。

  突得一陣骨軟筋麻,卻是舜鈺拿筷敲他的手指骨節處,可狠,一點情份不留。

  “四表哥好自為之。”低聲警告,眼神凜凜。

  硯宏果然不敢造次,心里滿腔又喜又憾,只得過過嘴癮:“今生緣份不夠,只與你修得表兄弟,來世若是女兒身,我定八抬大轎將你明媒正娶。”

  雖玩話,竟莫名將幾許真心交付。

  舜鈺哼一聲,半點未入耳中,倒把蕭荊遠暗瞄了會,見他連眼皮都不曾抬,平靜地往盤里擺一個裹好的鴨肉面餅。

  “知你嫌棄我紈绔習氣。”硯宏有些失落,狠嚼一口鴨肉,話說的含混:“那是不曾早些遇著你。”

  這世上有一種人,情愛如流火,炙不過半日。

  舜鈺與硯宏朝夕相對幾月,早看得透徹,欲要嘲笑他是個糊涂人,忽聽有人拍掌:“好啊!老遠聞到香味,原是你倆在此快活,把我忘記也罷,怎連住一個院子的三哥也不請?”

  鈺宏二人不防,吃了一嚇,扭頭去看,簾子打起,秦硯春跳了進來,身后又跟進一人,卻是秦硯昭,雙目爍爍將他倆打量,暗撇了下嘴。

  硯宏見硯春鬼著臉,搶去絹荷手里的茶吃。

  狠剜他一眼,再走至硯昭跟前見禮,因曉三哥多嚴厲,說話不覺小心翼翼的:“表弟得進國子監,我特來慶賀,三哥素日這時應已去衙府,如曉得在,豈會不請哩!”

  秦硯昭不置可否,淡應,越過他至桌前,饒有興味看蕭荊遠片鴨,不去拿盤里現成的餅兒,而是拈起薄薄一片鴨肉放進嘴里。

  恰廚房婆子端熬好的鴨湯來,揭開蓋,湯清鮮而不淡薄,味濃厚而不油膩,一眾圍桌歸坐,絹荷去取白瓷碗來,用勺舀了擺各主子面前。

  硯春已狼吞虎咽把一個裹好的面餅吃去大半,見硯昭那般,當是什么新奇的吃法,也拈片嚼,半晌笑道,淡而無味,不如面餅里夾了,沾上甜醬等吃口濃烈。

  秦硯昭看他,語氣難得很柔和:“你這個毛燥性子,可曉得通知萬事,最需刪繁就簡,返璞歸真的道理,吃亦如此,這鴨肉一片,你細嚼慢咽它,便能品出些門道來。”

  “其肉嫩汁肥無草腥氣,應甄選的南京湖鴨,滋味鮮甜,隱有果香,定以桃杏李木當柴,果木堅硬久燃,適宜用泥爐膛內掛壁炙烤,而擅此法者,僅流傳于京師。再瞧這鴨皮比旁家更鮮艷紅亮,所食更多幾分焦酥香脆,想必上糖色時,增調入大紅浙醋、白醋,又抹玫瑰露酒染色添香,而這三樣在南方廣東,是市井百姓常用之物,這位小師傅......!”

  秦硯昭頓了頓道:“這位小師傅想必是打南邊來,卻在京師學得一手烤鴨好手藝。”

  “.......!”

  氣氛有些詭異!

  一眾鴉雀無聲,舜鈺暗自吃驚,硯宏滿臉膜拜,硯春則聽得云出霧繞,一只竹筷兒,從手心里掉桌上,猶不自知。

  倒是蕭荊遠抱拳作揖,率先開了口:“這位爺猜得準,我是廣東清遠縣人,來京師足三年,今年初從全聚樓抽身,用攢的微薄本錢,盤下東北城角王姑娘胡同一家小鋪子,做烤鴨買賣,因那里來往多是清遠鄉客,便依著他們口味改良,與旁處確是有所不同。”

  秦硯昭笑了笑,又問:“你可是在容滄海的武館練過拳腳?”

  蕭荊遠臉色大變,瞬間又復平靜,語多敷衍,只說學過皮毛而已。便再不愿多言半句,把刀具收拾進食盒里,就要告辭。

  硯宏遂也不留,命秦貴去取食錢給他,又多給了幾百錢打賞,那蕭荊遠忙作揖相謝,接了錢自去不提。

  硯春這時還過魂來,直接拿手再盤里又拈一片鴨肉,放嘴里細嚼,努力回味,半晌放棄,撓著額頹喪道:“實在無三哥神機妙算的本事,我原還夸自個長著個富貴舌頭,卻是個嘗不出百味的豬口條。”

  硯宏抬手給他腦門上一個爆栗,唬著聲嚇:“豬口條可是你說的,還要這廢物作甚,不如把它割下煮了,再蕩壺酒來吃。”

  眾人連硯昭皆都笑起來,靠墻立邊的丫頭小廝用袖口捂著嘴,也偷偷的樂。

  硯昭不落痕跡的瞄舜鈺,她一掃往日陰澀,邊小口喝鴨湯,邊和硯宏低聲嘀咕著什么,不知怎地,就見不得她眉開眼笑、心情很好的模樣!

  逐朝硯宏硯春冷笑:“你們當我有包公之神么?如若真如此,我作何不去刑部或大理寺,再織造局混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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