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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叁壹章 黃雀意

  這廂羅管事愁容密布,腦里滿是秦興那小猴崽子糟踐他的景,越想越不是味兒,恨得直往自個心口捶兩拳。

  忽聽身后噗哧笑一聲,扭頭見是個十五六歲的丫頭,正捂著嘴看著他樂。

  想必剛一幕早被窺去,更是燥得慌,欲破口大罵,細瞧卻是孫氏房里二等丫頭,名喚纖月的。

  遂不好撒氣,只得朝自個打一個嘴巴,賭氣道:“現這府里,管事的為主子即便操碎了心,也不及主子身邊哈巴狗兒吠一聲,今這老臉都沒了,明我就回大夫人去,鄉里好歹還有幾畝薄田,放我回去種地算數。”

  “你倒真心愿意回去便好,若只是耍花腔,去了三兩日又嚷著要回來,夫人最是恨這種,你可要小心。”

  纖月笑嘻嘻地拍手:“張旺家的隔三岔五來求夫人討個差事做,夫人正煩著,你這一走,倒巧空出個位來,甚好。”

  羅管事聽此話一嚇,再不敢多吭聲兒,頓時掩旗息鼓,整個人焉答答的不曉得朝何地而去。

  纖月朝園子里走,聽得隱約有人喚她,轉身回看,是四爺硯宏院里的丫頭小蝶,氣喘吁吁跑過來,笑道:“我可是每個院的四處尋你,你怎在這里閑逛?”

  “在大奶奶身邊伺候,可會有閑著的時候?”

  纖月冷笑,把手里一碟熱糕給她瞧:“是晴姐兒想吃果餡的紅菱雪花糕,我去廚房里讓閻婆子現蒸的。”

  小蝶湊近聞了聞,只道味兒怪香的,又從袖里掏出絹帕,打開來是一堆零散的銀錢,遞給她說:“這是秦興讓我給你收著的,他說那位表少爺學問好,考進國子監哩,上下都賞了錢,數給他的最多,都在這里,合計有三百來錢,你要么數數,莫日后冤賴我多了少了的。”

  纖月臉兒一紅,撇撇唇角推脫:“才不信你,都在一個府里待著,又不是隔千山萬水的,他怎不親自拿來給我,卻到了你手上?”

  小蝶怔了怔,邊量出其中話意,瞬時急得直跺腳,咬著牙恨道:“那位表少爺原要回肅州,行裝都打點好了,突得又不回了,還要去國子監進學,整日在房里拆拆裝裝,可是費時費力的很,那位爺身邊無什么伺候的人,全指望秦興帶頭做事呢!我是替四爺送賀禮去,過院子時被秦興叫住,偷偷囑咐了這些話,給了這堆銀錢,我巴巴的送來,你卻想到哪里去了?若如此,倒不如還給他去罷。”

  氣得轉身便要走。

  “同你玩笑的,你倒當真了。”纖月急忙叫住她,連著絹帕子一齊接過,也不去數直接收進袖籠。

  又似想到什么,瞧著小蝶道:“你家四爺今做了件仗義的事。”

  讓她近前,附耳嘀嘀咕咕把方才所見細說了一遍,聽得小蝶眉開眼笑的樂,半晌才哧哧笑問:“羅管事這會可是尋大奶奶訴苦去了?”

  “管他呢?大奶奶正煩他呢,去了也只是討嫌。”

  纖月仰頸看看日頭,蹙眉道:“我可得緊趕回去,若這糕的煙氣散了,晴姐兒便知我再外頭待得久,又要說我憊懶,不曉得會使什么手段罰呢。”

  語畢,也不與小蝶辭別,一徑匆匆忙忙自去了。

  ........

  沈澤棠的轎子停在距周忱尚書府約一里之外,遙聽鑼鼓嗩吶喧天,門前兩座石獅子頸纏白繡球,門上方懸匾纏搭著素絹及棉布球,檐上高掛幾盞白緞大燈籠,上用黑墨填的“奠”字,幾根抱粗柱子年節時新貼的對聯,也用白紙重新糊了一遍。

  遠見正門大開,兩側侍立著二十幾個穿白汪汪喪服的家仆,順著門洞朝里望,似剛放過鞭炮,一股子青白灰煙飄飄渺渺散開來,映襯的四圍凄茫茫一片。

  時不時倒有官轎抬進抬出,看著十分熱鬧。

  沈澤棠不急著進,只是耐心的慢慢等,直等到正門處轎子只出不進后,這才讓徐涇命起轎。

  抬了數十步至府門前,一個管事的老仆迎來,徐涇遞上訃文及祭禮,那老仆曉得來者尊貴,自不敢怠慢,殷勤在前頭領路,過了二門方讓停下轎來。

  沈澤棠出得轎子,院里數十僧人正行香、念經及拜懺,還有數十府中親眷皆披麻帶孝,正往盆里邊焚紙邊慟聲悲哭。

  片刻功夫后,另來三五個管事,拿著兩件干凈的白絹圓領吊服,替沈澤棠和徐涇換上,只應個景兒,紗帽及革帶、皂靴依舊用自個的。

  沈澤棠由著他們侍弄穩妥,才邁步進入靈廳,見中央擺放一具金絲楠木棺材,欞堂前裱了一幅周海的全身肖像畫兒,他便至桌前上香添油,燒了些許紙,這才被領著出正廳,繞夾道至后堂,邁進檻,十幾桌上已擺了香味騰騰的酒席,正在開宴。

  “犬子之喪,沈大人踏府吊唁,府里傳事人憊懶,竟不來稟告,實在失敬。”他才四面掃了一圈,周忱已匆匆迎來,深作揖致歉。

  “是我讓不要傳的。”沈澤棠面上帶幾許體恤,見周忱神色疲痛,逐溫和道:“令子曾偶有機緣交談過幾次,是個至善至性之人,想必此時已入天界仙班,豈是你我紅塵俗人可比,周尚書務必節哀順變,寬闊胸懷,才能令逝者安心,活者安定。”

  周忱頜首致謝,忽聽有人喚道:“那可是長卿來了?”聲如洪鐘,十足的底氣,長卿是沈澤棠的字,能這般叫他的,唯有內閣首輔徐炳永。

  果然不遠處一席面,圍坐官員滿當,簇擁之下,但見個年逾半百之人,著紗帽蟒衣,正端著碗吃茶,雙目卻朝他看來,視線凌厲而威鷙,似能一下穿透人心,探得你想。

  沈澤棠心一沉,端肅容顏上前欲行禮,徐炳永擺手而過:“又不是朝堂之上,毋須拘與禮數,都可自在些,你坐我身邊來。”

  朝周忱道:“你馬不停蹄的斡旋至此,想必早就疲累,也坐下吃些茶酒提提神氣。”

  說話間,他身邊已空出一席位,沈澤棠淡笑而坐,周忱則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在太常寺少卿江巖側坐下,滿面表不出的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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