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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貳玖章 判文章

  “三表哥!”到底病著,聲也愈發顯得懶懶。

  秦仲先前坐的六足凳還未收走,秦硯昭撩起袍子,徑自坐下,抬眼恰與舜鈺四目相對,默了下問:“眼睛怎么紅了?”

  “病的。”答的快了些,扭過頭不想讓他看清。

  忒不老實!秦硯昭呶呶嘴角,瞧她側著小臉,睫毛濕得撮成條兒,眼圈紅紅的,腫得跟兩只桃兒般,顯見哭過的樣子。

  心里似被攥了一下又松開,他袖籠微抬,從里拈出個香袋丟給她。

  舜鈺疑惑的接過,看繡面是喜鵲登枝,散著梅餅的香味兒。

  原是元宵節翦云送她的香袋,卻弄丟了,哪曉得是被秦硯昭撿了去。

  “這是五妹妹翦云縫的,你代我還她就是。”正逢多事之春,她可不想再惹沒趣。

  “翦云心意,你留著無謂。”秦硯昭慢道,難得心平氣和又說:“父親的話頗有道理,你這性子太犟,不適宜官場權謀,回肅州不定大富貴,卻可安逸生活,未嘗不算是福氣。”更況你還是個帶罪的女孩兒啊!

  舜鈺摩挲著香袋上起伏的花紋,有些心不在焉反問:“若讓你摒棄功名利祿,去邊陲小鎮任個閑職,清儉艱苦度日,你可會甘愿?”

  “你覺得我可會甘愿?”秦硯昭眸光暗斂,神情瞬間冷肅,她此話深意難明,難不成........?

  “我怎會曉得!”舜鈺搖頭,笑得分外淡然:“世間事真是奇怪呢,說人道理容易,可輪自個身上,卻總是看不穿,參不透,鉆進牛角尖就拔不出來。”

  “不管是否能看穿,是否能參透......”他的話里有聽不懂地晦澀:“總是能活著就好,其它的,又能算什么!”

  前世的秦硯昭攜妻帶兒發配邊關苦寒之地,終日渾渾噩噩醉臥于酒肆茶坊間,聽聞害慘他一房的女子,在宮中尊貴逼人,他恨怒難當;聽聞皇帝與她被圈禁,他幸災樂禍;再聽聞她突然暴斃,他......。

  那日是臘月二十九,大雪漫天紛飛,秦硯昭怔怔坐在院里,里里外外都冷透了。

  ........

  翰林大考的卷宗此刻疊堆在沈澤棠的書案前,司業吳溥被請在外堂吃茶,他耐心在等沈大人批審,這入國子監的監生名單就可最終定下。

  馮雙林、崔忠獻及徐藍的考卷沈澤棠已細細閱過,看了祭酒宋沐批作優等,笑著遞給徐涇:“你也看看,文章作的如何?”

  徐涇接過,一目十行,半晌判道:“馮雙林作的最好,文意根于題,措事類策,談理似論,取材如賦博,持律如詩嚴,難得的錦繡華章。”

  見沈二爺頜首,又抽出崔忠獻的:“這昊王的高麗小舅子,竟也熟透四書五經,文法清麗不俗,比我朝大半儒生猶過之而不及。”

  沈澤棠失笑:“你莫小瞧他,自幼就在我朝為質子,養在魏國公常燕衡府里,終日在詩禮簪纓大族洇潤,又能遜色到哪里去。”

  徐涇覺著有理,遞上徐藍的卷子,亦是褒賞連連:“梁國公一門三代武將,吾朝更是拜封大將軍,不曾想子弟也滿腹經綸,通文懂禮,雖文章作的不如前兩個,但在武生中應屬鳳毛麟角之輩,日后必成大氣。”

  “那日大考逢過他一面,魁偉英武,聽說刀槍騎射無所不精,雖年少已盛名頻傳。”沈澤棠邊用朱紅簽審,邊慢慢回他:“宋沐挑剔的很,每年給一個優等都怨叨不住,這趟連給三人批優.......。”

  忽兒頓住,看著跟前的考卷蹙眉,忽兒又噙起嘴角,一臉又好氣又好笑的樣子。

  能讓天塌下來都面不改色的沈二爺有如此神情,委實不易啊,徐涇很驚奇,晃到他身邊伸長脖頸探看,反吃了一嚇:“太子何時也來湊此熱鬧?”

  又見宋沐不知死活的批個四等,只問:“這宋沐老兒是嫌活得太久了?”

  沈澤棠笑著看他,搖頭道:“能把你騙倒屬不易,這不是太子筆跡。宋沐批得沒錯,該考生跑題到天邊,四等我都嫌給高了。”

  徐涇細邊量字體,嘆實難辨,又瞧著卷空白處書著幾行小令,是心煩意亂之作,字狂草,還算遒媚秀逸,逐饒有興趣念道:“寶藏在山間,誤認在水邊,山頭蓋起華蓋殿,脊曲檐尖,獸立樹巔,這一回,崖中直跌死撐船漢,告蒼天,錦繡滿肚,只把自個看。”

  讀到這,他知沈二方才為何那副表情了。

  再細琢磨片刻,忍不住大笑:“定是以寶藏在山間為題,卻寫到水邊去了,不跌死他才怪。實在有趣!”又不禁贊:“不論跑題與否,卻文思斐然,若善用,日后必也是個人物,就這么打發回原籍去,實在有些可惜。”

  沈澤棠豈不知呢!他盯著卷上馮舜鈺之名,連徐涇都認錯的墨跡,以太子敏感自負稟性,不見得是個好事。更況,他還秦仲的情已還,沒必要再為個不相干的小秀才多事。

  “宋沐學問老成,宜為學者所表,他批四等便是四等。”沈澤棠提筆簽過,逐不再理,擱一邊兒繼續審旁的考生卷子。

  直至未時二刻過,貼身侍衛沈桓提了食籃子進來,沈澤棠方才審完最后一卷。

  擱下筆,命徐涇把考卷滾成筒狀,封好遞給吳溥去,自個則微瞇眼,慢揉起眉心來。

  沈桓先從懷里掏出信箋。

  遞上稟道:“老夫人讓屬下帶來給二爺的,是刑部尚書周大人府上的訃文,其長子周海沒了。”

  “沒了?”沈澤棠恍然,記起前些日子,徐涇曾跟他提起過。

  抬手接過訃文,打開詳看,果然離周海開喪已過去十日。

  他這些日不曾回府,朝堂之上公務纏身,倒把這事給疏漏了。

  沈桓趁他看信的當兒,揭開食蓋,拿出碗碟筷箸擱桌案上,又端出一盤疊擺的燙白面薄餅,一盤煮熟的牛肉,又一大深碗火腿蝦圓鮮湯來。

  徐涇聞著香味瞧來,手上動作不停,倒吸吸鼻子:“侍廚柳當家的可是回鄉祭祖回來了?也只有他,做得一手北方好面食。”

  沈桓笑著點頭,沈澤棠沉吟片刻,抬頭看向徐涇:“用過飯,你備份禮,同我去周尚書府走一趟!”

  徐涇領命,趕緊夾著一筒卷子急步朝外堂走,交到吳溥手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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