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動起婦女的積極性之后,李牧對‘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這句話,有了更深的理解。
就拿挖井這件事說罷,如果是以安置村的名義,下派的任務,即便是給了工分,也沒有幾個人愿意做。因為相比其他同樣工分的工作,挖井實在是要累很多。
但是,如果提出這個要求的是他們自己的女人呢?
不管他們累或者不累,他們都得干。而且還得高高興興的干,除非晚上不想上炕睡覺了。
李牧本以為,在古代‘男尊女卑’的思想影響之下,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呢。但是實際上,男尊女卑更多的是書籍里體現出來,或者高門大姓才如此。對小老百姓來說,討一個老婆都很困難,能不寵著愛著?她給你洗衣做飯,她給你生兒育女,敢不拿人家當回事,敢不聽話么?
而且,女人的攀比心,可是不分時代的。在李牧的宣傳攻勢下,幾乎所有婦女都認同了。得喝井水,不能喝河水的想法。衛生不衛生的,倒是其次,主要是這種生活的行為,區分了檔次。
什么人喝河水啊?
從前在草原上才喝河水呢,風餐露宿的才喝河水呢,衣衫襤褸要飯的,才喝河水呢!
現在住在安置村,有家有業的,還喝河水?
這種感覺就類似于后世,鄰里鄰居的都住樓房了,而自家卻住在平房一樣。即便住樓房也未必有住平房舒服,但‘大部分的人’都選的,就一定沒錯。我如果不那么做,就顯得很奇怪…這樣的思想下,對樓房還是心向往之的。
而男人們,相比婆娘的啰嗦嘮叨,干點活兒不算什么。
眼見著效果這樣好,李牧自不吝再加一把油。他頒布新的公告,表示如果安置村的防疫工作做得好,會考慮成立婦委會。婦委會可以向縣衙反映婦女的意見、建議和要求,代表婦女參與村務等。雖然不是正式的官職,但是也會按照功勞多少,予以表彰。
在權力和榮譽感的雙重加持下,婦女們瘋狂了。尤其是在探聽到,此次防疫工作的表現,會直接影響是否當選的小道消息后,無論有任何指示,完全不用動員,一個比一個更積極。
甚至李牧沒有要求的事情,她們都想到了前頭,除了打井之外,她們還到處填平坑洼,挖掘排水的溝渠,撿石頭鋪路,雖然活兒干得不如男人快,但進度竟然也是十分可觀。
重點是,農場不用給工分,形成不了任何負擔。
孩子們干不了什么活兒,但是可以捕釘螺。為了避免感染,李牧特意定做了一批長柄的架子,可以不用手接觸,就把釘螺抓到。全程無接觸,自然就不會感染了。孩子們可以用釘螺換到糖塊、米面,甚至臘肉,只要付出勞動,最少也能有塊糖吃,對孩子們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
孩子們發動起來之后,釘螺的末日也就到了。所有安置村加起來,孩子足有上萬人之多。每天每個孩子抓一個釘螺,那可就是上萬的數量,釘螺再多,也經不起這么抓啊。
從最開始每個孩子一天都能抓個幾十只,到后來,一天能抓十個八個都是罕見了。眼見著釘螺即將滅絕,李牧不忍浪費孩子們的積極性,對老鼠發出了通緝令。
老鼠可比釘螺難搞多了,而且它還有攻擊性。不像釘螺,一動不動在那兒等你抓。但是已經吃上糖塊的孩子們,怎么可能愿意回到解放前?在食物的誘惑下,孩子們的腦力極速地開發著,他們挖坑設卡、掏洞埋籠,掘地三尺,用柳條編夾子,任何好用不好用的辦法都用上了,可憐的老鼠們登時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眼見抵擋不住,可憐的老鼠們也紛紛攜家帶口,趁夜搬家…
到了后期,因為實在找不到老鼠,孩子們結伴上山去找,但是山鼠和田鼠長相上還是有分別的,可瞞不過分糖的小吏,嚴厲呵斥之后,這種不良之風才算是稍微遏制了一點。
李牧還要求她們定期匯報所在村子的情況,發現有忽然生病的百姓立即上報。江南第一醫院會第一時間派遣醫官去診治,若是傳染病則立即隔離。然后根據大夫的判斷,不單會隔離單個病人,還會視嚴重情況,將病人全家乃至密切接觸過的一干人等,全都隔離起來診治觀察。
雖然這樣,會讓江南第一醫院的公費開支增加不少,但是這部分的錢,是李牧愿意花的。在未來的海運貿易中,有專門的份子,用來支出這些公共開支。雖然江南望族們,都覺得這部分錢花得有些冤枉,可是畢竟李牧自己沒占份子,這部分的錢,他們也只能捏鼻子認了,就當是給李牧的孝敬錢了。
在兩人或者說兩個半人多管齊下、行之有效的措施之下,非但疫病迅速被撲滅,安置村的村民們的健康狀況和精神面貌,也在肉眼可見的好轉。
還沒來得及擴散的疫情,在全員發動的戰術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結束了。雖然疫情耽誤了工程的進度,但讓李牧高興的是,通過這次疫情,他找到了組織群眾的辦法。這些得到了實踐的成熟方案,也被他寫了下來,快馬呈交給李世民。至于李世民如何安排,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李世民回到長安已經有一個月了,在揚州過了一個冬天,有李牧這個苦力在,不用理會奏折,雖然有些驚嚇,但日子畢竟過得舒心愜意,回到長安之后,又是堆積如山的奏本,李世民就像是放了寒假又回到學校的孩子,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照例把長孫無忌找來幫忙,但是卻感覺怎么都不是那個味兒了。
從前長孫無忌幫他看奏折的時候,給出的意見,李世民都覺得還算中肯。可是如今,長孫無忌一樣給出意見,他竟然處處都覺得不合心。李世民雖然沒有直說,但是他時不時皺眉,已經暴露了他的心思。
長孫無忌也察覺了,所以他說話的時候,愈發地小心。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話,這才是最可怕的。如果知道哪里出問題了,還能改正,可這不知道哪兒出問題了,怎么改?
“送國舅…”
殿外傳來高公公的聲音,以及長孫無忌低聲寒暄的聲音,不多時,高公公回來,束手立在李世民旁邊。
李世民抬眼瞅瞅他,道:“又給你錢了?”
“回陛下的話,國舅爺賞了五百貫。”
“喲,這回可沒少給。”李世民這么說,也不是沒原因的,長孫無忌出手一向不是很大方。在李牧來長安之前,打發宮里的這些內宦,都是一兩銀或者二兩銀的,到了高公公這兒,最多的時候也不過一個小銀器,價值個十貫八貫的。后來李牧經常出入宮門,隨手都是小金魚兒大金魚兒的,顯得他更加寒酸了。
五百貫,長孫無忌何時出過這么大的血。
往常,高公公會在李世民問起的時候,把錢拿出來表示愿意上交給陛下。李世民也會說,就當是朕賞你的了,高公公再收下。但是今日,高公公卻沒說這話,李世民微微皺眉,但也不好說什么,畢竟這錢不是從他口袋里出的。
高公公知道李世民想什么,道:“陛下,老奴并非貪錢,只是這東西廠的小太監,番子,越來越多…但朝廷的預算,卻沒有咱的份兒,孩兒們立了功,也不能不賞,老奴這手頭…”
李世民聽出意思來了,笑罵道:“你這老狗,竟向朕要起錢來了!朕沒錢給你,少打主意!”
高公公一臉苦色,道:“陛下,老奴實在是不敢跟陛下張口…要不,老奴寫封信,求侯爺想個辦法?”
“說起他…”李世民拿出三道奏折來,道:“這是他最近給朕上的三道折子,都是良策,都有建言,可朕卻不高興,你可知是為何?”
“老奴斗膽猜猜…”高公公試探道:“陛下可是因為奏本之中再無嬉鬧之語?”
李世民嘆了口氣,道:“是啊…你看這奏本,若不是署名李牧,朕都要以為是某個循規蹈矩的臣工寫的了,朕從前總是嘮叨他,讓他規矩些,可如今他規矩了,朕反而不習慣了——”
“陛下,老奴卻覺著,陛下大可不必如此、”高公公勸道:“從前侯爺孟浪,多半也是因其年少,加之幼年缺少管教,無人教其禮數,天性不羈才會如此。而這些年,陛下對侯爺委以重任,加以教導。隨著年歲的增長,侯爺成熟了也是正常。陛下該為侯爺高興才是,若他一點長進都沒有,陛下才要擔憂呢。”
“說的也是——”
李世民把奏本放下,道;“這第一道奏折,是青雀帶回來的。奏折中說,他在制造琉璃的過程中,發現了琉璃能放大物體。于是根據這種原理,做出了眼鏡和顯微鏡。顯微鏡可用于醫術,朕讓人送去劉神威那里了。這眼鏡,倒是一個好東西。可是朕怎么想不明白,為何太上皇戴上之后,覺得看得清楚,而朕戴上之后卻覺得眼暈呢?”
李世民喃喃道:“朕想問問這事兒,可是相距這樣遠,朕若飛鴿傳書,只為問這種閑事,倒是顯得朕荒唐了…”
“陛下不妨在問其他事情的時候,稍待問一句,不妨事的。”
“嗯…”李世民又翻看另外兩道奏折,道:“這個奏折是告訴朕,他建了醫院,想讓朕在長安洛陽也各建一座醫院。朕不是不知道這醫院的好處,只是長安洛陽,不比揚州。兩個城,人口加起來超過兩百萬人。若是像他這樣,這個不收錢,那個不要錢,國庫恐怕負擔不起…唉,說到這錢啊,朕又有點想他了。他在的時候,總能想辦法搞出錢來。現在他在揚州,揚州倒是不缺錢了,可朕的內帑,卻每況愈下、”
高公公心道,陛下可真是矯情。從前內帑連五萬貫都沒有的時候,日子也照樣的過。現在內帑不過是從歲入百萬貫,少了一二十萬貫而已,就每況愈下了?還真是不知足呢。
而少的這部分,也是因為內遷了突厥的人口,導致皮革貿易減少了很多。但這部分的損失,在征收商業稅之后,已經全都補回來了啊。只是補回來的錢,都變成了國庫的錢,顯得內帑少了而已。
高公公不出聲,只聽李世民自己念叨:“這事兒,暫時擱置吧,朕要準備打仗,拿不出余錢來。國庫那邊就更別尋思了,六部為爭預算,打的頭破血流,真是有辱斯文、”
李世民嘟噥著,拿起最后一道奏折,笑道:“真是想不到,這婦人孩童也有如此大的用處。李牧只用了一些糖塊,臘肉,就做了這么多事,讓百姓如此的積極,這不是能臣是什么?高干,著中書省行文,讓天下各郡縣,都看看,學著點兒。”
“諾、”高公公接過來,如今中書省已經‘下班’了,這事兒得明天才能辦了。
看完了李牧的奏折,李世民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他抬起頭來,示意高公公坐在長孫無忌剛剛坐過的書案旁邊。高公公連道不敢,但李世民執意如此,他也只好聽命行事。
李世民打量高公公一會兒,問道:“高干,朕最近還有一個想不通的事兒,你幫朕來參詳參詳…你說,為何最近國舅給朕的建議,朕都覺得十分不妥呢?但是國舅說的話,朕也沒挑出來什么錯處,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高公公不敢輕易回答,眼珠一轉,問道:“老奴斗膽問一下,陛下近日覺得誰的言論更合乎心意呢?”
“誰的言論…”李世民想了想,道:“長孫沖、”李世民露出笑容,道:“朕的這個外甥,著實的不錯。能力出眾,為人還謙遜,不驕不躁,可謂是人才中的上品。還有洛陽的那個馬周,朕讓他旬日一封奏本,報告洛陽諸事。言語凝練,毫不拖泥帶水,沒有廢話,效率也高。還有朕的青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