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不想跟王普解釋什么叫做準備金,什么叫做金融規則。雖然作為一個游戲的數據平衡設計師,他對游戲幣的貶值或者升值的這套規律,早已爛熟于心。有些事不能說的太透,容易引發不必要的野心。他現在做的事情,只是指明一個他想要帶領的方向,至于王普,他只能選擇跟隨或者不跟隨。
“琉璃籌碼得以流行,剛剛你也說了,一是難以仿造,而是有四海賭坊兜底,你們信得過。我說的這個票券,同樣具有一樣的功效。”
“首先,票券是一比一發行的。即,銀行有多少本金,發放多少票券。票券拿到銀行,隨時兌付,無論何人,無論何時,只要是拿著票券到銀行,就能兌出真金白銀來。”
“而你擔心的防偽問題,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決計不會出現任何問題。如果有誰有本事,造出了假的票券來兌換錢,賬目差了多少,都算在我的頭上。你看看長安馬場的券,慈幼局的長安券,到現在有一張造出來假的么?”
“銀行用的票券,比這些都還好講究。不但圖案花紋繁復,印刷的油墨特殊,還有隱作記號,間錯紋路,密押,章紋,工序多達三十種,這些工序出自不同人的手,一個人想要偽造三十種工藝,就算是神仙也難辦到。”
李牧講解的時候,顯得特別的耐心,王普受寵若驚,他哪里知道,李牧這樣是把他帶溝里去。
“有了這個票券,商人們在進行大額交易時,便不再使用沉重的鑄幣和金銀,這將會大大加快交易的效率。”
“是么…”王普似懂非懂,如果都按照李牧的設想,那當然是最好,但如果這里面出岔子了,他可拿李牧一點辦法也沒有啊。他想了想,支支吾吾道:“侯爺,非是小人不信您,如果這銀行是您的,小人肯定是第一個擁護支持的,但朝廷——”王普嘆了口氣,道:“說句實話,門閥,士族,地方,對朝廷的信任有限。”
這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說錯了,趕緊補救道:“若是未來的皇帝,都如當今天子一樣英明,那自然也是沒問題的,可是誰知道未來是怎樣呢?世家都是傳承千年,地方的大族,也多二三百年接續,誰也不敢冒這個險啊。”
“呵呵、”李牧聽完王普的話,冷笑了三聲,王普下意識一哆嗦,急忙想要找補。
李牧擺手道:“不必說了。”然后他豎起三根手指,沉聲道:“為了解決你的疑惑,我已經給你解釋了這么多。第一點,票券方便自由的流通兌換,對商業,也就是你們有利。第二點,我告訴你了,防偽非常完善,出入有賬,錯了算我的,這還不行?第三,多少存銀,多少票券,本侯能把話撂在這,你還不信,王普,你可有把我放在眼中?”
“若是給你臉,你不要,來日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面了!”
王普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好。他看著李牧走遠,默默閉上了嘴巴。
但聽完李牧的長篇大論,他這回卻有些看不透了。
總感覺李牧說的都對,描繪的前景十分美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為可能出現的弊端,提前打好了補丁,想好了解決辦法。就是因為一切都解決的太完美了,所以王普才愈發的不安,因為他不知道李牧到底要干什么!
他永遠不敢低估李牧,如果不是出身太原王氏,他愿意站在李牧這一邊。但是太原王氏的光環下,即是榮耀,也是桎梏,家族的責任感,讓他不得不慎重。
可直覺卻告訴王普,在這無懈可擊的安排背后,李牧肯定還有更深層次的意圖。
但知識層面的局限性,讓他看不穿這一層迷霧。
王普可以想見,只要自己點下頭,促成太原王氏捆綁在李牧的馬車上,在五姓七宗之間,開了這個口子,那么往后門閥大族之前的商業銀錢往來,怕是都繞不開大唐銀行了。
大唐銀行將勢不可擋,所有的交易,都會在大唐銀行的眼皮底下。
逃稅,走私,將會變得更加艱難。
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以王普對李牧的了解,他的打算絕不止于此。
正思索間,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山腳,抬眼一望,哪里還有李牧的影子。
這荒山野嶺的,就把自己扔這兒了?
王普苦笑,但這就是李牧的行事作風啊!好在他早有準備,命自己常隨悄悄跟著,如果他看到李牧的馬車走了,應該會來接自己的。
等啊,等啊。過了兩個時辰,也看不到常隨的影子。終于,天都快黑了,才看到一臉煙熏火燎的常隨,邁著蹣跚的步伐走過來。
“你這是怎么了,遭了賊人?藍田縣還有土匪?”
常隨聽到這話都快哭了,道:“老爺,小人按照您的吩咐,隔著二百米跟著,誰想到被侯爺發現了,他讓小人把車點了燒了,然后又把小人帶回了藍田縣,小人是在侯爺的人走了之后,偷偷溜出來找您的!您到底是哪兒得罪侯爺了?看起來氣可不小!”
“唉——”王普嘆了口氣,不知道該怎么說了。他嚅囁了一下,道:“走吧,先回長安,從長計議。”
主仆二人沿著山路下山,腳都走破了,才終于遇到一輛往長安的馬車。王普把腰間玉佩摘下來,當做了‘車費’,順帶解決了兩頓吃食。到了長安之后,王普找到了王家的店鋪,拿了銀子又賞了車夫,詢問之后,得知王珪真的回太原了,趕緊騎馬去追,終于在快到洛陽的地界,把王珪給追上了。
“糊涂!”王珪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道:“你怎么這樣糊涂?那李牧若沒有心思提攜于你,他犯得著跟你說那么多的話?你以為你的心思,他想不到,還是猜不到?他可是李牧,聰明絕頂的人物!他能跟你說那么多,是給你一個機會,同時也是一種試探!你呀你呀,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就溜走了!”
王普嘆了口氣,說出了自己的擔憂,道:“大哥,這件事的風險也太大了。如果只是坑了咱們太原王氏,倒也沒什么,挺著就是了。但如果因為我太原王氏,連帶影響到了其他人,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你糊涂啊!”王珪跺腳道:“你以為你不做這個領頭的,李牧就辦不了事情了?如今是咱們求著他,可不是他求著咱們!而且你動用你的腦子想一想,這么大的事情,是李牧一個人能做主的么?”
王普一愣,道:“大哥你的意思是說,此事李牧已經跟陛下——”
“那是一定的,這還用想?!”王珪恨鐵不成鋼,指著門外道:“你現在就回去,把這件事挽回下來,如果李牧不答應,你也別回家門了!”
王普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但最終還是沒開口,拖著像是殘廢了似的雙腿,爬上馬車原路返回了藍田。
來回這三日,藍田已經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一個最明顯的區別就是,藍田縣城內,衣著華麗者多了不少,很多都是相熟的面孔,互相看見了,彼此點個頭,對對方來此的目的,都是一清二楚的。
王普再度來到李牧這兒,才過去三日,待遇已經是截然不同了。
當王普說出自己是李牧門下的時候,守在門口的錦衣衛,不再有好臉色給他,而是十分冷漠地哼了一聲,道:“侯爺說了,他門下沒幾個人,不是什么離心離德之人,都能算是他的門下。”
王普沉默了一下,二話沒說,直接跪在了門口。
街道上的人,奇怪地看著王普。錦衣衛也有些意外,兩人對視合計了一下,一個人轉身進去通報了。
不一會兒,李重義走了出來,居高臨下地看了王普一眼,道:“大哥說,再給太原王氏一次機會,換能管事的來談。”
“我…”王普想說自己就可以做主,但想到三天前自己的表現,沒敢繼續往下說。他站起來,向著宅內的方向鞠了一躬,道:“王普的過錯,一定會極力去彌補的,多謝侯爺眷顧我太原王氏,我這就去請家兄過來。”
“我來了。”王普話音剛落,從后來駛過來一輛馬車,一個聲音從馬車里發出來,正是王珪本人。王普急忙迎上去,道:“大哥,你怎么來了?”
“對你放心不下。”王珪嘴上說道,但真實的情況卻不是這樣,他完全是因為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兒了。李牧肯定已經知道他來長安了,如果他不出面,李牧的面子往哪擺,而且因為之前的事情,倆人的疙瘩一直沒有解開,這種事情,必須得有一個人低頭才行。
顯然,現在的局面,低頭的人只能是他王珪。
王珪看向錦衣衛,恭敬地上帖子,道:“請轉交侯爺,故人求見。”
錦衣衛打量王珪一眼,把帖子接過去,不一會兒,李牧爽朗的笑聲傳出來:“老王,好久不見——”
人未到聲音先到,顯得尤為熱絡、王珪想要見禮,被李牧扶起,道:“上次分別,我還是一個少年,今日相見,我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爹了——當真是,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王珪心里一陣膩歪,心中暗道,滿打滿算也才十個月沒見面,這說的都是哪兒的話?不過李牧說的話,也沒有什么錯處,王珪正想寒暄幾句,就聽李牧說道:“這生孩子滿月酒什么的,該隨禮的份子錢,你可是欠著我的。”
王珪一愣,旋即一陣大喜,道:“補、該補!”他伸出兩根手指,道:“我給侯爺補雙倍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李牧笑著拍拍王珪的肩膀,仿佛倆人從未有過齷齪,并肩進了院子。王普目瞪口呆,苦笑一聲,也跟在了身后。
進了屋,上了火炕,李牧開門見山,道:“你既然來了,我也就不繞彎子了,還是那個條件,答應或者不答應,你代表太原王氏給我一句話。我也不妨考訴你,若非太原附近有煤,算是便利,我也不會優先選擇你們。你也清楚,范陽盧氏那邊,只要我說什么,他們一定會全力配合。”
王珪也收起了客套,道:“舍弟已經把事情經過跟我說過了,我可以代表太原王氏同意,但是有一個條件,如果這個條件侯爺不能答應,那這件事就當沒有。”
“說!”
“侯爺得允許民間也組織銀行。”
“喲?”李牧頗為意外,他沒想到王珪竟然有如此的遠見。他不但看明白了,發鈔權剝削的本質,同時還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李牧穿越之前,世界就是這樣解決問題的。
當美國沒有錢了,開啟印鈔機模式之后。世界對抗美國的辦法,無非就兩種。要么,拋售美國債券,要么,咱們一起開啟印鈔機,你貶值我也貶值,你量化寬松,我不叫這個名字,也一樣寬松起來。
如果允許民間出現銀行,那么當大唐銀行想要剝削這些商人的時候,民間的銀行也能組織起來反擊。
簡言之,民間的銀行可以不用,但是必須得有。他和大唐銀行之間,起到一個對沖的機制。同時也是一種監督和監管,另外,在地方上,民間的銀行,肯是要比大唐銀行受歡迎得多,因為老百姓是不愿意跟朝廷打交道的,門閥世家雖然剝削他們,但是只要是他們能接受的范圍,就一定還是會擁護。
朝廷的銀行,在這方面先天不足。
王珪認真地看著李牧,在等他一個結果。
李牧想了想,道:“這個條件我可以答應,但是這個公司持股多少,需得我來安排。”
“太原王氏不能少于兩成!”王珪又說道:“單股多少錢都可以,太原王氏砸鍋賣鐵都出!”
李牧卻冷下臉來,道:“老王,你可是就說一個條件,這算是第幾個了?你真當我脾氣好還是怎么?我說了,股份我來分,給你多少你就認購多少,不干就拉倒,懶得跟你磨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