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號這種東西,通常被認為是沒用的,但實際上卻非常有用。尤其是在文化素質普遍偏低的時代,一個口號,可以言簡意賅地告訴一群人,這樣做,是為了什么。不這樣做,是為了什么。
人是不能完全控制一個人的,即便你是皇帝,你也不可能完全控制一個人的思想。想要有凝聚力,必得是自發的共同意識才行。為什么國家衰弱的時候,很容易就出現造反的事情?因為很多老百姓,他們是不識字的,不識字的人,禮義廉恥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同時,李牧也是藏了一個私心。這個私心便是,他想要‘去個人崇拜化’,把將士對大將軍的崇拜,或者對皇帝的崇拜,改成對于這個國家的忠誠。表面上,看起來沒什么區別,但實質上,是有本質的區別的。
一切潛移默化的改變,都從喊口號開始。
為何要這樣做,因為李牧知道,大唐未來的走向。唐末節度使林立,擁兵自重,互相兼并,相繼出現五代十國,其境內節度使掌握實權,囂張跋扈,朝廷深受其害,百姓深受其苦。宋太祖趙匡統一全國后,繼承周世宗柴榮政策,加強中央集權,逐步削奪節度使之軍、政、財權。宋太宗又詔令所有節度使屬下的支郡都直屬中央,以朝臣赴本州治理政事。此后,節度使成為加授的榮譽職銜,中國的歷史,自此開始了‘重文輕武’的局面。
重文輕武之后,一個死結也就出現了,能打仗的武夫受到歧視,而國家在外地環伺之下,又不得不啟用他們。結果就是監軍盛行,以宦官、文官控制邊鎮的風氣流行。這也使得一批宦官如童貫,文臣如大小種相公得到了施展的機會。問題是,多的邊鎮監軍與武將之間離心離德,使得軍隊的戰斗力一年不如一年,戰爭時監軍往往橫生掣肘,使得經驗豐富的武官不得不聽從外行人的指點。中原王朝的軍隊戰斗力直轉之下,宋朝以當時全世界最高的總值,卻博得一個弱宋的名號,就是因為這種惡性循環。
李牧不想面對這樣的未來,他不想出現唐末擁兵自重,也不想出現重文輕武,所以他現在就要動手改革。
他要用仁義禮智信,武裝一批‘新兵’,這些新兵,不但擁有上戰場殺敵的武力,同時也是一群接受過教育的士子,一群訓練有素的校尉,他們秉承著克己復禮的思想站到了李牧為他們搭設的舞臺上,成為大唐未來的新鮮血液,他們忠誠于這個國家,而非個人,他們保護這個國家的人民,而非維護權貴,皇帝的利益,這些幾千年后才能實現的思想,李牧沒有想過一蹴而就,但是他想試試看,潛移默化的靠近,這一切,都從簡單的口號開始!
整齊的隊伍挺起胸膛,昂起了頭顱,所有人面無表情,高高地抬起下巴,傲然凜立。
整個隊伍猶如一條筆直的長線,匯聚成整齊的方陣,每個人的間距,每個人的位置都絲毫不差,雖然只訓練了幾天,但在李牧親身經歷過的‘軍訓’章程的改造下,這些本就十分優秀的軍士還是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每個人都成為了方陣中的棋,這些棋略帶激動,略帶驕傲,略帶著一股勇往直前的銳健,猶如初生的牛犢躍躍欲試。
遠方的喧鬧聲時不時地傳出來,他們在等待,等候檢閱的校尉們也在等。
夜,已經很深了,濃墨一樣的天空,掛著一彎月牙、一絲星光卻都不曾出現。偶爾有一顆流星帶著涼意從夜空中劃過,熾白的光亮又是那般凄涼慘然。風不知是幾時刮起來的,開始還帶著幾分溫柔,絲絲縷縷的,漫動著枯黃的柳梢、樹葉,到后來便愈迅猛強勁起來,擰著勁的風勢,幾乎有著野牛一樣的兇蠻,凜冽的朔風在低吼,當三通鼓畢,蘇定方眸光一亮,眼眸中迸出一絲精芒,長靴頓地,高聲呼道“進!”
方陣悄無聲息的在風聲中踏步向前,隊列整齊,安靜無聲。
遠處的孔明燈越來越亮,越來越近,隱隱可以看到,在遠處,被禁軍攔在御道外的百姓,那一顆顆攢動的人頭,伸長著脖,瞇著眼,屏息著看著御道的盡頭。
這個時候,喧鬧靜止了,誰都想看看洛陽侯這次又搞得什么噱頭。同時他們對這些校尉,也是隱隱期待,想看看他們是不是有鐵塔一樣的身軀,有砂鍋大的拳頭,他們能不能做到保家衛國,與戰必勝!
也有一些有閑心的,在心里在猜測。最近長安城最火的話本之一,三國演義,其中諸葛亮的風姿,通過各個說書人的口,已經成為了不少人心中的偶像。他們在想,以李牧愛出風頭的性格,會不會學著諸葛亮似的,戴著綸巾,手里拿著一副羽扇,出現在隊伍里頭。
許多的猜測伴隨著無數的期待,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屏息等待。
咔…咔…咔…咔…
御道的盡頭,有一個聲音,一個整齊劃一的聲音越來越近,若是注意聽,會有人現,這是長靴頓著青石地面的響動,奇怪的是,這聲音不像是一個人出的,卻是如此的整齊。
咔…咔…咔…咔…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多的猜測隨之而來,這種聲音,若是認真去聽,卻好像美妙無比,帶著獨特的節奏,讓人生出一種濃重的壓迫感,仿佛泰山即將崩于眼前,仿佛是風雨欲來的前奏。
李世民也聽到了,他臉色微愣,從風聲中分辨這個聲音,又不由疑惑地看了李牧一眼,仿佛是在問他,這是什么?
李牧只是笑,顯得高深莫測。
黑幕之中,有一列人影出現,仿佛他們本就從黑暗而來,他們面無表情,昂著頭,腳步整齊劃一的走動,每一次長靴落地,都響起一陣踐踏的聲響。
這就是講武堂校尉?
有人開始失望了,原來他們只有一顆腦袋,只有一個身體,也和所有人一樣都有兩只手臂兩條腿,他們既不過份的魁梧也沒有砂鍋大的拳頭,他們…很普通。
可是很,有人現了什么,收斂了他們心中的輕蔑,不由像看怪物一樣地看向他們,他們…還是人嗎?
是人,怎么會好像一點生氣都沒有,只是昂著頭,只是按部就班,而且,他們排列的實在過于整齊,雖然不斷前進,可是所有人的腿都在同一時間提起,又在同一時間落下。
仿佛機械一般,卻給人一種無聲之中,直透心底的冷冽。他們仿佛一道城墻,堅不可摧。他們仿佛一把長矛,能夠撕碎任何阻擋他們的敵人!
越來越多的隊列出現,踏步聲越來越大,卻仍然沒有一絲雜質,清脆而有節奏。
昂著頭的校尉們從御道的盡頭一步步踏過,眼看就要到承天門下。
這就是大唐講武堂的校尉,他們只訓練了幾天!這一刻,所有武將的表情都凝固了。在他們知道李牧的訓練章程的時候,都跟蘇定方有著同樣的疑惑,甚至有人覺得,李牧這小子完全就是胡鬧,他根本不懂練兵。但是看到這幾天出來的效果,有這種想法的人都覺得臉上辣的發燒,事實在無情地打臉。這種兵是怎么練出來的?仿佛眼前便是出現成千上萬的敵人,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踏過去,不會有任何遲疑。
要的,就是這樣的兵啊!這樣的兵,哪個做將軍的不喜歡!
李世民不禁暗暗點頭,那種整齊劃一的感覺,讓他不禁感慨地道“號令如一,朕以為朕的玄甲軍已經是天下第一,但看這些講武堂校尉,絕對不輸給朕的玄甲軍,他們才練了幾天!”
長孫無忌不知何時踱步到了旁邊,幽幽道“陛下,他們看著這邊呢。”
話說得含糊,但明眼人還是能聽出一絲的挑撥之意。陛下你看啊,李牧這小子訓練了幾天的軍士,就有這般威力了——
李世民看了長孫無忌一眼,堵了回去,道“李牧跟朕說過,講武堂培養出來的,都是天子秦軍,他們昂著頭,都是看著朕的。”他抿了抿嘴,有股沖動想向他們喊兩聲,卻終還是忍住了這股沖動,只是招了招手。
隊伍已經到了承天門下,突然,鏗鏘一聲…
長刀出鞘聲豁然而出,蘇定方拔刀,刀鋒指向天穹。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長孫無忌更是第一時間護在李世民身前,高公公也把手搭在了腰間的軟劍上,眼角余光瞄著李牧,一旦他又不軌的舉動,說不得就要拔劍擊殺了。
開什么玩笑,當著皇帝,當著嬪妃、皇子、公主、外戚的面,突然拔刀,他們這是想做什么?
校尉們整齊劃一地拔出刀來,鋒利的儒刀寒芒在孔明燈的照耀下出滲人寒芒。
“以吾之血,定國安邦,以吾之軀,護國安民!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校尉的聲音一齊吼出,隨著踏步的聲音,如林的長刀指向天穹,隨即又是刷的一聲,長刀同一時間回鞘,腳步在轟鳴,聲音隨著寒風回蕩,隊伍漸行漸遠…
方那一下,氣勢如虹,殺機騰騰,連御道旁手持長槍的禁軍也不禁駭然,差點兒沒有一屁股坐下,這個震撼,讓御道之外的百姓也一時沉默,隨即爆出陣陣呼聲,連那仍帶著幾分矜持的讀書人,也不由爆出喝彩。
兵模子!
如果大唐的兵,都是這樣,還怕什么突厥騎兵,還擔憂什么高句麗侵擾,吐谷渾也好,薛延陀也罷,這些宵小誰還敢撩撥大唐的虎須?!
一句口號,伴隨著校尉們散出來的壓迫力,無形中是一份安定劑,讓他們生出無限的安全感來!
就得是這樣!
“萬歲!”
不知是誰第一個大吼,人一激動,就難免需要宣泄。
“萬歲!”
所有的人也隨之大呼起來,也有人叫“吾皇萬歲,大唐萬歲!”
后頭的人沒看到前面發生的事兒,但是情緒是會傳染的。聽到前面的人忘情呼喊,后面的也跟著附和了起來。人群騷動起來,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長孫無忌擔心會出事兒,小聲提醒道“陛下,為免生枝節,是不是今天就到這兒了,讓常何將軍帶人去驅散百姓——”
他還沒說完,便聽到耳邊有人叫道“大唐萬歲,陛下萬歲!”
不用猜就知道是誰喊的,長孫無忌皺眉道“洛陽侯,陛下在此,諸多皇親在此,還有孩子在,你這樣大聲喧嘩不好。”
他的聲音,完全被淹沒了。
因為不止李牧在喊,李承乾、李泰、還有他的兒子長孫沖等,這高臺之上的少年郎,無不熱血沸騰,比李牧喊得更大聲!
長孫無忌無語,心道,李牧這小子怎么跟瘟疫似的,做點什么事兒,都帶著蠱惑人心,事情是要做的,喊喊口號,就保家衛國了?他正要再說點什么,忽然聽到耳邊又聽到有人喊“定國安邦,護國安民,”
長孫無忌抬頭,看著激動得滿臉通紅的李世民,嘆了口氣,硬著頭皮低喚,道“陛下,有些失態了!”
李世民聽到這話,稍微緩過神來,臉更紅了,這回是羞臊的。剛剛那種山呼萬歲的聲音,讓人熱血沸騰,這種萬眾一心的感覺,正是他追求的目標,他所期待看到的景象。置身在這種場景之中,偶爾胡鬧,也算不得什么了。李世民曬然一笑,向下指了指,對長孫無忌道“輔機啊,你聽聽,這些呼聲!”
山呼萬歲的聲音綿綿不絕,轟隆隆的如海浪朝沙灘撞擊,一浪接著一浪,連綿不絕。
“這是百姓的呼聲,李牧這件事做得很好!”
長孫無忌知道說什么,也改變不了李世民對這件事的看法了,只好避重就輕,道“陛下,洛陽侯把事情做得再好,也不能引起騷亂啊,這要是出點什么事情,可就好事便壞事了,也會讓各國使節嘲笑的!”
“哪個敢嘲笑,朕就讓朕的校尉們去打!”李世民玩笑似的說道,他看著下面熱鬧的人群,道“朕好久沒這么高興過了,輔機,你可莫要壞了朕的興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