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戰爭,你要做好犧牲一切的準備。”
隱秘的山谷里,兜帽人對一個面目樸實,衣衫襤褸的年輕人說:“當然了,對曼斯克的信徒來說,作為凡人的人生,本來就是一個謊言。相信你能通過最終的考驗,回歸真實之國。”
年輕人木訥的道:“我叫凱恩丹希特,唐古斯公國的農夫。大公的統治讓我活得喘不過氣,我只是在逃避小鎮稅務官追捕的時候撞到了一位爵士,就被關進了監獄。”
“我沒有什么遠大的理想,也不信哪位神祇。只想有塊地可以種,領地的田租和教會的十一稅可以少收一些,讓我能夠靠自己的手活下去。”
他愣愣看著兜帽人,似乎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先生,您把我帶到這里是要做什么?”
“不錯…”
兜帽人滿意的點頭:“你的靈魂狀態調整得很不錯,不過最后一句反問有點出戲。”
“等我離開這里的時候,你一定會用什么巫術把我的記憶洗掉吧”,年輕人無奈的嘆氣,一副早就習慣了承受苦難的樣子:“別讓我忘記自己是誰,為什么成了囚犯就行。”
“當然”,兜帽人也換上了配合的語氣。
年輕人被兩個兜帽人護送著離開山谷,另一個即便同樣長袍兜帽,也看得出婀娜身影的女子靠了過來。
“麥戈爾”,女子微微抬頭,露出尖而白皙的下頜,依稀能看到臉頰上的血紅刺青。
她的語氣有些不以為然:“這個人是謊言之子,你的偽裝在他面前毫無意義。他根本不相信你是曼斯克東方教會的主教特使,事實上連教會本身都不存在。”
最初說話的那個兜帽人轉頭看向她,露出干瘦而陰冷的面容。如果李奇在這,肯定會認出這個人來,最初上門來討債的國王次席侍從麥戈爾爵士。
麥戈爾說:“拇指閣下,他并不在意,事實上所有曼斯克的教徒都不在意自己是否被他人欺騙。相反,如果這個謊言讓世界能更動蕩紛亂,他們會因此而喜悅。我給他提供了一個讓謊言能夠大放光彩的舞臺,他自然樂于從命。”
“所以我不喜歡跟曼斯克的信徒來往,他們甚至甘愿用自己的死亡編織謊言,把活人玩得團團轉”,血腥女士的主教感慨道。
接著她好奇的問:“你為什么那么在意普雷爾公爵?除了我們和曼斯克的謊言之子,罪行之神、虐待女神、苦痛女士、瘟疫女士,所有你搜羅得到的力量,都投到神隕高原去了,是要把女王的情人得罪到死嗎?就不怕你的女王生氣?”
“不,我只是在做一個忠誠奴仆應該做的事情,相信過不了多久,陛下就會需要這些力量了”,麥戈爾淡淡的說:“另外,女王與凱姆同在,她不會有,也不需要情人。”
血腥主教再問:“那么,麥戈爾伯爵,陛下也需要我們嗎?”
麥戈爾道:“那就看你們在此之外,還有什么價值了。”
女子微啟紅唇,吐出猩紅的舌尖:“伯爵可以先嘗嘗我的…價值。”
麥戈爾呵呵低笑,將手伸進血腥主教的長袍里。
陰影城,那道巨大的裂口如深淵般橫亙在城中,無數人列成的長隊蜿蜒曲折,朝一道傳送門緩緩流動。人列兩側,衛兵端著魔導槍,警惕的盯著人群。
傳送門前,衛兵隔離出的人墻將人一波波放進來,再由一群類似官員的人仔細審核后,才放進傳送門里。
“哈桑”,中年官員指著人群里的一個削瘦青年,語氣森冷的說:“我不記得名單里有你,你居然想蒙混過關!?”
青年揚起手里一張羊皮紙:“這是至高議會的特別許可,你有意見?”
官員噎住,再恨恨的道:“你是怎么拿到許可的?你們黑夜會的余孽沒資格去曙光之地!”
“說得好像是你們曙光會炸掉這座塔的”,叫哈桑的青年冷笑:“陰影城的自由,是我們黑夜會用命換來的!你們這些跪舔魔法師的狗腿子,還好意思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
官員呸的吐了口唾沫:“沒有我們曙光會的支持,你們還能有機會去炸塔?說起來我們還真是腦子發熱,居然跟著你們干那事!如果不是曙光之子閣下和至高議會達成了協議,陰影城人就算能移民,也會被丟到諾頓或者紅石那些荒蕪的地方餓死!”
哈桑滿臉鄙夷:“杰尼爾隊長,不管你怎么說,曙光之子閣下教我們唱的那首歌,已經是黑夜會的會歌了。”
他們的對話影響了人流移動的速度,其他人不滿的嚷了起來。官員只好示意繼續審核,對哈桑厲聲道:“不要以為去了曙光之地,你就能為所欲為!我們會繼續盯牢你,還有所有黑夜會的余孽!”
哈桑有些意外:“你們?憑什么?”
杰尼爾隊長拍了拍胸口的徽章,上面印著耀日越過山巔的圖案:“就憑我們是曙光會!這么多陰影城人,沒有管束怎么行?有我們在,曙光之子閣下就放心了。”
哈桑臉色陰沉下來,看著傳送門的目光露出一絲猶豫。
下一刻,他堅定的踏進了傳送門。
“他肯定還會搞事的”,杰尼爾隊長旁邊的官員嘀咕道:“他們永遠消停不下來。”
杰尼爾哼道:“那不正好?我們的價值不就在這里?”
再目送幾個人進了傳送門,他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了:“怎么這么多黑夜會的人?我們報上去的名單專門剔除了這些人啊。”
同僚還沒說話,人流驟然停住,就連衛兵都退到了一邊。
一隊氣質沉凝,黑灰制服上沒有任何標識的人插入隊伍里,向傳送門直直走來。遇到有人擋路就粗魯的推開,卻沒人敢說一個字,甚至沒人喘口大氣。
圍住傳送門的衛兵也慌忙讓開,眼見這隊人走過來,杰尼爾壯著膽子,想要跟領頭那個穿著短法師袍的人打個招呼問一聲。對方僅僅只是冷漠的瞥了一眼,他的腿就怎么也挪不動了。
這些人一聲不吭的踏進傳送門,雖然有上千人之多,卻沒花多久功夫就全部過去了。
等他們傳送完畢,包括杰尼爾在內,現場所有人才出了口大氣。
杰尼爾嘀咕道:“至高議會的戰斗魔法師和魔武士…”
同僚糾正:“是前至高議會的戰斗魔法師和魔武士。”
距離傳送門不遠的巷道深處,極為普通的宅院里,一個少女在密閉的房間里低聲禱告。
“我必將傳播女士的福音,并將福音隱沒在黑夜中…”
“我必將讓每一個受難之人連結在女士的福音之下,等待真正的曙光降臨…”
“我必將讓信徒認清真正的自由,不為偽信所動…”
“在那一刻到來之前,我必讓所有信徒不言說,不反抗,只是沉默以對…”
昏暗的油燈就擺在少女眼前,少女那張樸實而平凡的面容在燈光下泛著深沉的圣潔之光,讓她恍惚介于真實與虛幻之間。
禱告完畢后,她再道:“圣女殿下,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橘黃的燈焰漸漸黯淡,最后轉為紫色,溫潤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少女耳邊響起:“這是一場的戰爭,一場漫長的,名為等待的戰爭。”
“你和你的兄弟姐妹們或許要窮盡一生來等待,但每一個兄弟姐妹的加入,都會讓女士,讓我喜悅。仔細品味這樣的喜悅,它就是你唯一的回報。”
“我相信你忍受得了這樣的回報,不僅僅因為你是我母親的養女,還因為你愿意用一生來等待女士的蘇醒。”
“在將要去的地方,你就是我的分身。靜靜的生活下去,靜靜的發展兄弟姐妹,不以我之名,不以女士之名,將所有受難之人連結為一體。”
“你更要記住,對那個人不要接觸,不要反抗,也不要被他和他的女神迷惑。沉默的,冷靜的,置身事外,讓更多人沉默和冷靜的,置身事外。”
“那一天會到來的,說不定會很快,溫妮,相信女士,相信我,相信你自己。”
聲音消失,燈焰恢復正常,叫溫妮的少女深深低頭:“是,圣女殿下…”
過了一會,她出了房間,拎上小小的包袱,在宅院外匯和另外一些男女,穿過街道,加入傳送門前的長長隊列中。就如一滴水匯入江河,再也看不到半點蹤跡。
“諾里艾,這一期你如果不把名字改成《皮克和諾里艾的大冒險》,我就再也不跟你合作了!我要對著泰索洛斯發誓!”
昏暗的地下陵墓里,有一個尖尖大鼻子的半身人惱怒的道:“上一次是我揪住了那根馬鞭才發現了死亡騎士!上上一次是我拉下了那根把手才找到黯精靈將軍的墓穴!上上上一次…諾里艾,你好好聽我說話啊!”
他急急追上被神光球和浮游攝像機繞著的圣騎士:“結果我連一個鏡頭都沒有!就在片尾字幕上加了一句感謝隊友的幫助,名字都沒寫!”
“啊,那個,你的高度實在不好放鏡頭啊”,身材高大,有一頭灰發的圣騎士說:“你看,鏡頭轉到你的視角,觀眾就只能看到我的披風,那也太不負責任了!”
“那是你的責任不是我的!”
皮克尖聲道:“改成《諾里艾和皮克的大冒險》也行,總之沒有我的名字,沒有我的臉,我就在這里跟你說再見了!”
“看!”
神光球浮到甬道的壁面上,顯出一行被侵蝕得難以辨認的字跡:“上個紀元的通用語!斯蘭霍恩…還有王室的標記,這里說不定是斯蘭霍恩王國的王宮!這是你找到的線索,你真的不繼續嗎?”
“我…”
皮克猶豫了一下,撓頭道:“這期不改名也行,但必須要有我的鏡頭!”
圣騎士握著拳頭,熱切的說:“我們一起努力!”
皮克跳腳:“你有沒有聽啊!”
圣騎士指著前方道:“啊!前面有個墓室!”
半身人嗖的就射了出去:“我先看看!”
一陣噼噼啪啪的響動,弩箭、翻蓋、刺槍等各種陷阱都被觸發了,卻沒傷到半身人分毫,等圣騎士進了墓室,半身人已經完成了最初的搜索。
“沒什么特別的東西,感覺這里像個傳送室…”
皮克用手比劃著:“這應該有個法陣才對。”
“但這是個王座”,圣騎士看著墓室中心那尊造型古樸的高背石座說。
皮克嘀咕道:“我再看看…”
他再度搜索墓室里,沒有任何發現。
兩人的目光又落在那個王座上,王座很寬很高大,從兩側還有扶手來看應該是坐一個人的,這個人肯定高大魁梧,不似凡人。
“不可能是王座,難道國王會坐在這么間狹小的房間里面壁嗎?”
皮克說著跳上了王座,手往扶手上一放,咦了一聲。
“有什么…機關…”
半身人眼中亮起光彩:“肯定是機關!泰索洛斯在上,我一下就找到了!”
抹去灰塵,扶手上出現一個類似手掌的浮雕。
“這里也有”,圣騎士也坐了上來,在另一側的扶手上發現了同樣的東西。
“根據我的經驗,我們得同時按下去,然后這個王座就會沉到另一個房間”,皮克兩眼賊亮:“說不定是藏寶庫,說不定是塞滿了亡靈的大廳。”
“等等…”
圣騎士招來攝像機,定好角度,緊張的喘氣說:“觀眾朋友們,在隊友的幫助下,我發現了前往疑似斯蘭霍恩王宮的機關。只要我按下了這個機關,就會發現新的世界,是無數的金銀財寶等著我呢,還是…”
半身人擠進了鏡頭:“是我皮克發現的!半身人皮克!來自紅石駝峰山的皮克…諾里艾!干嘛關掉攝像機!?”
“打亂節奏是對觀眾不負責任的行為”,圣騎士一邊認真解釋,一邊收拾攝像機。
就聽咔嗒一聲,王座晃了一下。
圣騎士撓頭:“啊,不好意思,我的胳膊撞到了機關,它陷下去了。”
他再道:“你別按那邊啊,我們還沒做好準備…”
皮克氣憤的道:“我不會聽你的了,現在得按我的節奏來!由我對觀眾負責!”
說話的時候他手掌一拍,那邊的機關也陷進扶手里。
王座再一晃,藍光從地板和天花板同時噴出,光影扭曲,兩人驟然消失。
下一刻,兩人出現在一處空曠至極,有如幽暗地域的宏偉空間里,坐在一處高臺的什么怪異東西上。
圣騎士打了寒噤:“我感覺…好不舒服,好冷,好惡心。”
半身人掏出野外螢石燈:“我也是…”
他舉起燈朝前一照,只見到翻滾的灰暗霧氣。
再朝旁邊靠著的地方一照,是巨大的灰褐條石。
上方忽然有什么東西降下,靠著的條石也在移動。
當一顆碩大的骷髏頭出現在頭頂時,半身人和圣騎士同時呆住。
骷髏頭里,比螢石燈還大的兩團幽綠魂火燃燒著,越來越近,似乎要將兩個人吞沒。
“哇——!”
皮克高高蹦起,螢石燈一丟,人就消失在空氣里。
圣騎士諾里艾也大叫一聲跳了下去,這時候才發現,他們竟然是坐在一具巨大骷髏的腿上。
這具坐著就有好幾個人高的骷髏頭戴王冠,靠在高臺的王座上,手里拄著一柄巨劍。
它似乎才醒來,還在端詳著不速之客,或者在思考我是誰、這是哪里之類的哲學問題,并沒有急著動作。
“皮克!皮克你在哪里!?
諾里艾掏出攝像機,低聲喊道:“等我拍下來就帶我走!這期我一定加上你的名字!”
皮克丟下的螢石燈鐺鐺一路滾下高臺,霧氣驟然劇烈翻騰,如潮的咯咯聲響起。
一雙、兩雙、三雙…
片刻間,高臺下,無數雙幽綠的光點亮起,齊刷刷的映向高臺。
諾里艾呆呆立著,兩眼失去了焦距。即便旁邊漣漪泛起,皮克在低低喊他,都沒有一點反應。
接著他猛然拔出長劍,高喊:“諾~里~~艾~~!”
圣騎士身上泛起暖白圣光,勇猛的沖下高臺,沒入潮水般的幽綠光點中。
隨著圣騎士的動作,所有綠光劇烈閃爍,無聲的咆哮匯聚成沖擊波,將籠罩著大地的霧氣一掃而空。
根本看不到大地,霧氣下擠滿了密密麻麻的骷髏武士。
王座上,巨大骷髏的魂火也驟然高熾,它全身震顫了一下,緩緩站起。
巨劍舉過頭頂,戴著王冠的巨大骷髏發出無聲咆哮。
整個空間搖曳震動,極遠之處,一絲光亮像是穿透了不同世界,如天幕上的明月,讓這片大地上的所有存在都轉頭看去。
巨劍緩緩放平,指向那處光亮。
骷髏王發出模糊的吼聲:“活人的世界…不該存在…”
低沉的號角聲連綿不絕,鋪滿大地的骷髏海開始蕩起波濤。
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