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九九 魔法師的真理之路與辛西亞的三個心愿
哈德朗王都郊外，那座殿堂破敗，門口雜草叢生的夜女士神殿前，空氣中蕩起漣漪，一高一矮兩身影擠了出來。
神殿里燭光搖曳，人影憧憧，低沉的禱告聲匯聚成蟲鳴般的背景音。
“又是禱告日啊”，矮個子用還有些稚嫩的嗓音說：“這幫家伙真夠煩人的，既然知道了我在沉睡還要來煩我，就不怕我有起床氣？你說他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高的那個用略微沙啞富含磁性的嗓音說：“女士您什么時候聽過信徒的禱告了？我天天都在禱告您也沒理會過我。”
這個嗓音自然是海瑟薇，她跟身邊的夜女士化身辛西亞一樣，都是長袍兜帽。
本是隨口之語，海瑟薇卻忽然來了興趣，畢竟這事跟她以后有很大關聯。
“您是起源之神，并不依靠信仰之力。但沒有信仰之力您也無法擁有信仰之神的神力和神術，更談不上布局了。就這么漠視信徒的禱告，真的好嗎？”
嬌小少女背著手朝神殿走去，語氣跟腳步一樣悠然：“設個自動發貨…哦，回應就行了。我不會回應，黑夜之力自動回應，凡人向神祇禱告不就是求力量嗎？”
海瑟薇呆了呆，趕緊跟上，接著問：“可很多獲得黑夜之力的超凡者，他們也并不信仰您啊。”
夜女士步入殿堂，穿過跪地禱告者的身體，仿佛就是虛影。
但她不是虛影，禱告者也不是虛影，只是空間錯位而已。這里是夜女士神殿，就算變成了廢墟，只要黑夜籠罩，仍然是她神力所及之處，自然有莫大神通。
夜女士走上祭臺，身影跟神像重合，神像嘩啦啦崩裂成泥土。
她高踞祭臺，聲音開始變得飄渺：“凡是信仰黑夜，向往黑暗的靈魂，都是在信仰我。我與黑夜同在，我就是黑夜。”
海瑟薇也穿行在禱告者之間，她來到祭臺下，仰望坐得跟城隍爺似的夜女士化身，笑道：“女士您承認自己是邪神了嗎？”
“邪神？”
夜女士撇著嘴角說：“在我起源的時候哪有正邪之分呢？相反我是凡人的庇護神啊，白天太熱，光明太刺眼，凡人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喘息，在黑暗里才能心安…”
海瑟薇頓時凝神，還以為能聽到更多內幕，夜女士卻轉開了話頭：“好啦，我們繼續吧，在這里我的力量更強大，應該能應付你這個題目了。”
這位起源女神居然發出了無奈的嘆息：“真是不可思議，你們凡人鼓搗出的題目居然讓我都得用上全力。”
海瑟薇臉上浮起自得的微笑，之前算得化身差點崩潰，得出的結果卻是錯誤的，讓夜女士很沒面子。
原本也要解決塔靈米斯婭的問題，夜女士就讓她帶著傳送回這座夜女士神殿，在這里繼續計算。
“女士，我們換個計算方式…”
海瑟薇說：“您可以把一縷意志附著在我的心靈里，跟隨我的意念行動。當我需要計算的時候，您再用那縷意志之后的力量進行計算，把結果告訴我，再跟我進行下一環節。不要跨越我的意志，也不要窺探下一步是什么。”
“我懷疑錯誤是出在您的關注上，您之前說過，費恩世界沒有唯一真理，沿著不同道路追索下去，會找到不同的真理。您代替我計算的時候，其實就在不由自主的創造屬于您的真理，這自然跟我的題目產生了沖突，這個題目追索的是凡人…不，魔法師的真理。”
夜女士點頭：“有道理，這讓我也更期待了…”
海瑟薇又道：“女士您可別又想著控制我身體，我會抗拒的。”
夜女士訕訕的摳鼻孔：“不會不會，我會管住自己的。”
海瑟薇立在祭臺下，閉眼沉默，夜女士注視著她，身影開始模糊。仿佛連通了另一個浩瀚世界，而她這個化身僅僅是那個世界探入這里的一根觸須。
殿堂里的情形變得無比怪異，那些燭光被一點點壓回了燭臺上，但光線并沒有減弱，反而更加明亮，就是無法再向周圍投射得更遠。
殿堂里也并非黑到伸手不見五指，那些禱告者們的身影以另一種形態呈現，卻不是通過光線，而是某種流水般的漣漪，不斷變換，讓他們顯得比光線下更立體更透徹。
禱告聲更大了，這些黑夜信徒看不到夜女士和海瑟薇，在他們的空間中，神像依舊好好的立在祭臺上，可他們感應到了黑夜神力的涌動，這讓他們極度喜悅。
海瑟薇的形態更為璀璨，沒錯，雖然不是以光線的方式呈現，但由各類感知，尤其是靈魂感應組成的“視野”里，她完全成了一個異彩紛呈的小世界。這個小世界在劇烈震顫著，在急速變換著，始終沒有穩定的形態。
片刻之后，“海瑟薇小世界”的振蕩穿透神力制造的空間屏障，帶動了那些禱告者，讓他們的身影也跟上了這樣的頻率。
漸漸的，一個禱告者的身影承受不住這樣的震蕩，分解為點點光塵。
又一個，再一個…
殿堂里有三十來個黑夜信徒，當一半崩潰時，世界深處震動了一下，海瑟薇和黑夜信徒們的振蕩驟然消失，他們的身影凝固在了這個瞬間。
光亮重現，一切恢復如初，可時間也停滯了，連燭火也定住。
祭臺上的浩瀚世界收縮為一片虛影，在化身后面升起，凝結成一個虛影。
依稀看到那是個銀白發絲如瀑，湛藍眼瞳如海，秀麗絕倫的女子。
如果不在此時此地，誰都會以為那是冰雪女神或者月女士。
“這不是費恩世界自己能孕育出的智慧，那么一定是她從那里帶來的了。”
她幽幽低語：“依舊是那個世界的東西，還以為她有更好的選擇，結果還是…都失敗了那么多次啊。”
“果然如我所料，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是不靠譜的。這樣的結果，沒有在她那里先出現，就足以說明問題。”
“之前的世界震動就是她在構建世界根基吧，也就是說她在找人做和海瑟薇一樣的事情，結果她居然落后了，是被什么攔住了？”
“對了，觀察者效應…”
她呵呵低笑：“看來她還沒完全跨過人神合一那一關啊，她會栽個大跟頭的。”
虛影看向如雕塑般定住的海瑟薇，語氣異常復雜：“那么我到底是自己來呢，還是讓海瑟薇來嘗試呢？”
沉默了許久，虛影搖頭：“這條路也有顧慮，我不能拿自己當賭注。萬一出了錯，還可以重新再來，大不了讓黑暗時代重現。”
虛影消散，光影搖曳，時間恢復流逝。
海瑟薇緩緩睜眼，眼里噴吐出湛藍光芒，臉上先是迷茫和惘然，漸漸變得喜悅，直至臉肉抽搐，變得異常猙獰。
“哈哈…哈哈哈…”
海瑟薇仰頭狂笑，笑聲回蕩在殿堂里，震得地上一堆堆飛灰飄揚而起，罩在只剩一半并且全都倒地的黑夜信徒身上。
“矜持點，海瑟薇”，夜女士化身咳嗽著說：“你這樣子就像被一整個部落的食人魔草了三天三夜。”
笑聲嘎然而止，海瑟薇瞪著化身，嘆道：“我心情好不跟您計較。”
化身好奇的問：“你得到結果了？”
海瑟薇凝重的點頭：“是的，女士，我發現了魔法粒子…”
說到后面語氣又狂亂起來：“錯了！全錯了！什么源初魔力，什么龍語魔法、精靈魔法，全都錯了！魔網？更是大錯特錯！魔法要重新來過了！由我海瑟薇重新編織！”
化身不迭的道：“停！停停停！別光顧著叫囂，給我大略說說吧，你知道我只能從神祇的角度看世界，你的發現我沒辦法直接看到。”
海瑟薇做了個深呼吸，緩緩的道：“我所發現的真理，最終會戰勝神祇，我是說現在這些信仰之神。”
“大略說說也很復雜，我就從…時間和空間也都是魔法粒子編織的說起，是的，女士，時間和空間不是連續的，可以分割成非常細小的無數粒子。”
海瑟薇的講解深奧而繁復，但神祇的智慧是無窮的，很快就明白了。
“世界萬物，包括空間和時間，都是由若干魔法粒子構成的…”
“這些魔法粒子分作若干種，它們無法單獨存在，而是通過各種組合形成穩定結構…”
“那些有形有質的魔法粒子構成了自然物質，那些無形無質的粒子既存在于自然物質中，也存在于時間和空間中。它們與靈魂相互關聯…”
“靈魂也是一類魔法粒子，所以能影響其他類別的魔法粒子，體現為超凡力量…”
海瑟薇打斷了化身的總結，亢奮的道：“從所謂的源初魔法，到現在的魔網魔法，都是概略和模糊的在運用這種關聯。”
“他們只能深入到土木水風火、光暗、時空和靈魂這一級的元素層面，并不知道所謂的元素，不過是魔法粒子運動的宏觀呈現…”
“他們依據元素發明的符文只是對粒子關聯的臆測和妄想，再通過符文組合，像巫醫那樣運用毫無意義的關聯來創造魔法…”
“所以他們才會有那么多失敗，所以才不懂得要創造一個魔法的時候，卻得到了另一個魔法…”
“魔網對魔法的理解也沒有深入到這一層，至少魔法女神沒有深入到這一層。所以祂無法嚴格管控魔法的應用，所以祂對神祇竊取魔網化作自己的神力網絡也無動于衷，因為祂根本管不了…”
“魔網是宏大的，關聯到每個靈魂…不，每個靈魂里的每個粒子與其他粒子的互相運動，魔法女神還不配稱為魔網之主…”
“等我把所有魔法粒子找出來，把所有粒子的組合找出來，用粒子和粒子組合作為基礎符文，重新編寫魔法規則，那樣的魔法會是何等偉大啊！”
化身咳嗽著說：“海瑟薇，這終究只是魔法師的真理，而且我感覺到最后環節的計算，你似乎產生了一些疑惑。”
海瑟薇眉頭稍稍皺了起來：“的確有些偏差，粒子之間似乎還存在著某種未知的關聯…”
她又傲然道：“不過具體數值非常微小，完全可以忽略。而且我猜測那是您造成的干擾，只要設立一個參數進行修正就行了。”
此時的海瑟薇充盈著強大的氣場，傳奇之力不由自主的溢出體內，讓整座殿堂的光影微微搖曳。
化身欣慰的道：“我用上了這么大力氣，還好沒有白費…”
她指指海瑟薇身后：“看看，為了計算你的題目，我都犧牲了這里的所有信徒。”
海瑟薇轉頭一看，眼神跳了好幾下。
化身笑著說：“這可是好幾十個無辜的靈魂啊，價碼可不低哦。”
海瑟薇鎮定下來，聳肩道：“這是女士您的事情，跟我又沒關系。”
化身問：“只要是交易，不管造成了什么后果，都跟你無關嗎？”
海瑟薇理所當然的點頭：“難道有關嗎？”
化身呵呵笑道：“很好…”
她拍拍臉說：“現在趁著我力量還夠，來處理塔靈的事情吧。”
淡淡煙氣自身體內溢出，在少女上方凝成一個模糊虛影，用跟海瑟薇很像的嗓音說：“我已經告訴了她事情經過，你可以向她復述一遍，完成這項交易。”
少女眼瞳迷離了好一會，才有了焦距，愣愣看了會下方的海瑟薇，驚呼道：“您是圣女殿下！”
這柔弱的氣質，這彷徨的樣子，自然是變回了凡人辛西亞，她根本不知道這段時間自己經歷了什么，還以為在給神殿做清潔。
“我做了夢，夢到夜女士跟我說…”
辛西亞下了祭臺，向海瑟薇行禮。
夜女士信徒之間有辨認身份的秘法，海瑟薇又刻意展露神恩之力，讓少女一眼認出了她。
海瑟薇直接道：“如果女士是說，我需要你這具身體，為此必須抹去你的靈魂，那么祂說的沒錯。”
她注視著瞪圓了眼睛，臉色瞬間慘白的少女，臉上并沒有什么憐憫之色：“當然，我會為此支付必要的代價，只要不是神祇都無法辦到的事情，任何心愿我都能幫你完成。”
少女神色轉為肅穆，低下頭認真思索。
許久后，她抬頭怯怯的問：“我有…三個心愿，可以嗎？”
海瑟薇笑道：“這跟多少沒關系，你說吧。”
少女語氣堅定的說：“第一個心愿是，如果可以的話，能告訴我殿下要用我的身體做什么。我希望是能讓世界變得更好，讓大家都能過上安寧和幸福生活的日子。”
少女上方的虛影晃了晃，像是想說什么又忍住了。
海瑟薇沉吟了不到一秒時間，平靜的道：“我不能告訴你具體的情況，但你可以知道，你這具身體會成為偉大的存在，會讓世界變得更好。”
“真的嗎？太好了！”
少女欣慰，甚至是欣喜的笑了，接著說：“第二個心愿是…”
她的語氣變得極為惶恐：“我可以…去女士的神國當祈并者嗎？”
頭上的虛影晃得更厲害了，但因為屏蔽了少女的感知，她并沒有感應到。
海瑟薇抬頭看了看虛影，嘴角翹起微微弧度，用刻意突出了魅惑磁性的嗓音說：“女士答應了。”
少女激動得跪了下來：“感謝吾主！感謝圣女殿下！”
頭上的虛影像是在用手捂嘴巴，不讓自己發出某種聲音。
海瑟薇繼續問：“第三個心愿呢？”
少女使勁搖頭：“我太貪婪了，這兩個心愿能實現的話，我就很滿足了。”
海瑟薇說：“不，剛才你說有三個心愿，我也答應了，交易就成立了，不能反悔。”
少女咬咬牙，低聲說：“其實是很小的事情，就是想讓…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能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
海瑟薇用調侃的語氣問：“不包括好朋友和喜歡的男孩子嗎？”
少女腦袋壓得低低的，聲音也低不可聞：“如果…可以的話，也包括。”
海瑟薇嘆氣：“辛西亞，你還真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啊。”
她用發布宣告般的正式語氣說：“你的三個心愿，我以夜女士以及海瑟薇泰德之名起誓，必定做到！”
“贊美吾主…”
“感謝殿下…”
少女向海瑟薇磕頭，剛磕了一個，身體就定住了。
虛影降下淡淡煙氣，滲入少女身體。半透明的赤果身影從軀體中剝離，冉冉上升。模糊面目上凝固著快樂的笑容，正是少女辛西亞的靈魂。
虛影用怪異的語氣嘀咕道：“我都被感動了，我的信徒里怎么還會有這么善良，這么單純的靈魂啊？”
說話的時候虛影揮手，少女的靈魂散作點點光塵，融入到翻滾煙氣中。
“很可惜，我不需要祈并者，對你來說，這一刻就是終結，沒有永恒。”
虛影嘆道：“本來還想做成靈魂珠子留在身邊玩的，可看到這個靈魂就想到了另外一個…愚蠢的家伙，挺煩人的，算了。”
海瑟薇看著辛西亞靈魂消散，并沒說什么，這時候問：“接下來呢？”
虛影說：“拿出你的塔靈，由我牽引，跟這具身體融合。”
祂低低笑道：“從這一步開始，就是一場巨大的賭博，海瑟薇，你做好準備了嗎？”
海瑟薇抿了抿嘴唇，掏出一顆閃爍著瑩瑩白光的寶石，展顏一笑：“我可沒給自己準備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