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六一 戰場不只在天空,空戰背后的諸般投影
地獄位面，歸隊堡。
頂著頭亂糟糟灰發的瘦弱青年，步履沉重的進了雷電研究所的休息大廳，將自己扔在沙發里。
他發出沉重的嘆息，聚在大廳里的幾十號人沒有任何回應，這讓他有些尷尬。
“你們…在看什么呢？”
地獄公社雷電研究所的所長尼克納掃視著自己的部下，自己剛剛完成了一項重要的試驗，要在往常，這些部下早就圍上來七嘴八舌的問情況了。現在不僅沒理他，反而個個盯著墻上的大屏幕，脖子像被無形之手拎著似的伸得老長。
他跟著看向屏幕，就是藍天白云，只不過是顛倒的，下面是云海，上面是無盡深空。
這是什么啊？
一大幫男女，盯著藍天白云發呆？
如果說是在地獄位面呆久了覺得憋悶，倒還合理，可分明隔個十天半月的，就能回神隕高原放松，不想上去地獄公社還要采取強制措施，這幫人怎么了？
“啊啊，所長啊，你不知道嗎？”
研究所里負責醫療同時也兼任費共支部主任的荊棘牧師才醒悟過來，神色凝重的說：“我們發現了帝國主力艦隊，這會應該開始交火了，可惜實時影像要延遲十多分鐘，現在是接敵前的影像。”
帝國？
尼克納心頭有些沉重，赤聯成立的時候，歸隊堡也舉辦了盛大的慶典。雖然開到一半就有惡魔進攻，搞得很多人都穿著禮服什么的上戰位進機甲，可大家也習慣了，打完了回來繼續開慶典。
那一夜他也跟著大家一起載歌載舞，非常高興。他不認同超凡者乃至神祇，但很認同赤聯這個新生的國家。赤紅女士說的那句話讓他非常受鼓舞，赤聯是個讓所有人都可以實現理想的國家，而他就是為了追逐理想，才來到神隕高原，接著來到地獄位面的。
現在曙光帝國，那個人神合一的國家，想要消滅赤聯，他當然不能接受。
就是因為知道戰爭臨頭，他才更努力的工作。
可今天又失敗了，這是多少次了？
牧師這才注意到尼克納的表情：“啊，所長，情況怎么樣？又失敗了？”
尼克納嘆氣：“我想不通啊，我是在防護結界外面做的實驗，還專門用了禁魔法陣，確保超凡力量不會產生干擾了，但還是沒有成功，電池組還差點爆了。”
他揉著眉心嘀咕：“是線圈纏得不對，還是方向有問題？”
尼克納從電軸承那里獲得了啟發，想發明一種可以替代矮人火藥發射彈丸，而且速度更快侵徹力更高的武器。他向地獄公社上報了這個構想申請物資，批復回來的時候還有總樞機的手書：“好想法，加油干！”
這極大鼓舞了他的熱情，可一次次試驗總是出問題。分析后他確認是超凡力量在影響“自然雷電”生效，所以用上了各種方法排除干擾，結果還是不行。
牧師攤手：“我就說過，超凡力量與基礎法則是融合在一起的，你想徹底排除超凡力量的干擾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呢？我堅信基礎法則是不依賴超凡力量存在的！”
尼克納很認真的說：“你看我們的螺旋槳飛機，不就是攪動空氣前進嗎？這就是基礎法則！”
牧師問：“你…堅信？”
尼克納下意識的點頭：“是啊，怎么了？”
牧師看著尼克納那熠熠生輝的眼瞳，嘴角牽出意味深長的弧度：“那你就是最大的干擾源啊。”
尼克納想了想，呆住了。
好一陣后，他使勁搖頭：“不不！我沒有超凡力量！就算有吧，什么神術魔法都不會，怎么可能干擾自然雷電的運行呢？”
牧師也只是引導他，尼克納也不是沒用神力測準器測試過，跟平民一樣就是零贊。
不過也不能否定另一個可能，那就是尼克納因為堅信自己沒有超凡力量，所以靈魂產生了遏制超凡力量的力量，讓測準器失效。
這么看起來，尼克納這家伙還真是矛盾呢，一個用唯心主義否定現實還真的生效了的唯物主義者。
尼克納又道：“還有種可能，禁魔法陣并不能完全屏蔽超凡力量，仍然存在著很細微的超凡力量。”
“電軸承的力量不大，所以干擾并不嚴重。我研究的…電磁炮，力量太強，干擾疊加起來就大了阻止自然雷電法則生效的程度。”
他揉著眉心顯得很苦惱：“這么細微的變化，要怎么觀察分析呢？”
這時候大廳里忽然爆發出混雜了緊張的歡呼聲，屏幕上出現了無數黑點，一道道箭矢從影像側面激射而出，拉出了無數帶著弧度的白煙。
“開打了開打了！”
牧師也顧不得安慰他了，轉頭緊緊盯著屏幕。
尼克納一顆心也吊了起來，將自己的研究丟在一邊，關注起戰況來。
厄普西隆，一座座精巧的兩層小石樓拼成了魔女鎮，邊緣倚著懸崖的那片顯得有些擁擠的樓群就是總樞機和魔女們的住所。
某座石樓的空曠房間里，薇姬在地板上保持著鴨子坐的姿勢，閉著眼睛，身軀微微顫抖，發出怪異的呻吟。
房間充盈著淡紫色的光芒，還不停閃爍著，讓一切都顯得似夢似幻。
無數張像是紙牌的虛影繞著她的纖弱身軀急速旋轉，還時而重新組合。房間開著門，外面的廳堂里站了不少男女，都是命運法師，沒一個人敢仔細盯著里面。仿佛那些旋轉著跳動著的紙牌正在牽動世界真理，就算只是看一眼，靈魂都會被拉進去再也出不來了。
“啊…不…不夠…”
“啊啊啊——”
紙牌旋轉和跳動的速度驟然加快，薇姬仰頭發出痛苦的叫喊，眼中噴出熾亮的紫光，兩行血水也從鼻孔里流下，顯得異常驚悚。
“快、快給我！我還要！”
薇姬喊著，門外都是她的弟子加助手，聞言都驚恐加擔憂的紛紛搖頭。
一個女弟子都快哭出來了：“殿下，再加的話就算你靈魂能受得住，腦子也會爆掉的！”
“我…我還可以…”
薇姬像嗑藥上癮的患者似的，貪婪的喊著：“快！再給我加一組！我快摸到了！我感覺自己快摸到微魔力場的最小振幅了！”
弟子們手足無措，還好一個年老些的命運法師有了說法：“殿下，再加一組虛靈服務器的話，您花在同步上的計算力比獲得的計算力還多，得不償失！”
“不…”
薇姬悲呼道：“這就是我的命運嗎？我注定離成功只差一步？我看到了巨大的陰影擋在我前面，那是誰！誰啊！”
她身軀搖晃了幾下，撲在地板上。
命運神器尼斯塔牌盒歸位，紫光消散，命運魔女靜靜仆街，似乎沒了氣息。
弟子們驚得一時忘了呼吸，那個女弟子怯怯的低聲喚道：“殿下？”
薇姬那細細的胳膊和腿抽了抽，翻轉身體，兩眼無神的看著天花板，嘴里還嘀咕道：“那是…誰？”
“啊啊！打起來了！”
某個弟子叫著，人們紛紛轉頭去看廳堂里的屏幕，云海在下，深空在上，若干道白煙拉著弧線，以遠超箭矢的速度，射向天空另一頭那些綽約可見的小黑點。
發生在哭泣沙海上的戰爭，正在神隕高原各處轉播，因為技術原因不是實時的，但也只延后了十多分鐘。
看起來赤聯沒一點保密意識，可這是費共中央在信息披露上的一貫傳統。除了非常必要的消息，大多數時候，赤聯民眾總是能清楚的了解 自己國家以及整個世界發生了什么。
上到小紅、李奇和所有魔女，下到費共代表，基于三個原因，始終堅持這個原則。
一是基于大同主義信仰的根本信條，認識世界，看清真相，這是靈魂自由的前提。
二是源于大同主義道路的自信，大同主義社會的人民沒有愚蠢的自由，是因為他們擁有無法愚蠢的環境，赤聯必須從各個方面建設這樣的環境，隨時了解各方面情況是最基礎的環境。
第三更是赤聯的建國理念，這個國家是大家的，大家禍福與共。拿哭泣沙海的戰爭來說，打贏了大家一起歡慶，打輸了大家該鉆洞的鉆洞，該拼命的拼命，不必等到各級統合部來動員。
當然，邇香那個層面的戰爭，不僅沒有“直播”的條件，也因為是神祇層面的對決，暫時還不需要一般民眾操心。
聽到廳堂里的動靜，薇姬嘴角抽搐著，呢喃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這邊的戰爭…”
風暴群島，泰德島魔法塔林中心，海瑟薇眨眨眼關掉了幻景屏幕。
這場發生在哭泣沙海的空戰，因為赤聯境內全程直播，普雷爾城的商人只需要佩戴赤聯版隨身助手，跑到緊靠阿爾法區的地方，就能通過蹭到的赤聯傳訊網絡看直播。
于是費恩世界整個主位面的凡人，只要可以連接到信風網絡和聯合通訊網絡，也都看到了直播，只是比赤聯那邊延后了十來分鐘而已。
普雷爾城的商人大賺了一筆，很多人出于各種理由，灑出大把金蒲耳，預定了這場空戰的轉播權。他們將赤聯版隨身助手獲得的直播幻景轉發到信風網絡和聯合通訊網上，即便曙光帝國宣傳部四處封禁，可帝國境外，以及聯合通訊網的暗網卻不在他們的掌控范圍內。
更要命的是，很多轉播者是各地的商業神殿，不僅擁有信風網絡節點，同時也擁有聯合通訊網的通訊塔，別說權威，帝國宣傳部的面子在那里都沒用。
“李奇那邊又弄出新東西了…”
“用鎖定法術的炮彈…”
“直接噴出空氣推動的飛行器，居然比魔導槍的子彈還飛得快，可以飛到浮空艦的高度…”
“有這兩樣基礎，搞出威力更大的炮彈，用比飛舟和飛機更大的小型浮空艦投放，特蕾希婭的艦隊完蛋了！”
猜到了結果，海瑟薇就不想再看了。
雖然跟特蕾希婭不對付，海瑟薇也不想看到李奇那邊得勢，那家伙還是逼得她賣笑的罪魁禍首呢。雖然因此堅定了道路，但臉還是很痛的。
“這僅僅只是細枝末節，李奇…”
海瑟薇舉起手，手心里托著一顆拳頭大的東西，像是巨型鉆石的多面體，又灰撲撲的沒有一點光色。
她低聲自語：“你只是在現有神術和魔法的基礎上發展出這些東西，等我破解了超凡力量的奧秘，掌握了世界的終極真理，你那些東西很快就會過時的。”
這顆巨大的“灰寶石”，正是家族傳承下來的遺產。以前不知道是什么，后來才知道是魔法皇帝泰克烏什親手制造的奇異物品。
這就是泰克烏什樞核，在泰德家族先祖的記述里，魔法帝國里那些恢弘的浮空城，都是由這樣的樞核支撐的。
不僅能提供強大得難以想象的浮空力，這種樞核構建的結界，還允許隨意更改魔法規則，在結界內實現各種超乎想象的應用。
風暴群島的結界膜，很大程度上都來自這種樞核所附帶的結界技術。
這樣的樞核不只一顆，當年魔法帝國崩潰的時候，逃亡風暴群島的魔法師們，也就是黃金家族的先祖，帶走了很多。
因為把世界崩潰歸結為魔法帝國對魔法的過度濫用，先祖們立下了誓約，不再重現魔法帝國的技術。但諷刺的是，每個黃金家族都有這樣一顆樞核，基于樞核的研究也從沒停止過。不然就算靠新生的魔法女神，魔法師們也搞不出風暴群島的結界膜。
海瑟薇想造幻影號魔法艦沖出空海，飛入星界尋找曙光，很大一個依憑就是這顆樞核。
“辛伯納那家伙，多半是從覆滅的黃金家族那里拿到了這個樞核，然后把它武器化了吧。”
海瑟薇鄙夷的搖頭，真是暴斂天物啊。這顆樞核凝結著魔法帝國對世界真理的探索成就，那家伙卻拿來當禁咒炸彈用。
“魔法粒子…”
她又有些懊惱，之前如果不是把外祖母的遺體煉成了弒神箭，那么通過遺體觸碰魔力的最微小存在，應該是可能的。
誰讓她那時候太貪婪呢？
她的眼光沒錯，李奇這個人擁有非常獨特的智慧，如果能屬于她的話，她的道路會平坦得多。
但那時候的她對赤紅女士跟李奇的關系還沒有足夠清醒的認識，只以為李奇就是個選民，只是被動的遵從赤紅女士的意志。
哪想得到李奇更像是赤紅女士的主人呢，這一對的關系實在復雜，難怪赤紅女士不惜犧牲自己都要拯救李奇。好死不死，那時候特蕾希婭也跑去湊熱鬧了。
特蕾希婭應該也試過把李奇從赤紅女士那搶過去的吧，結果呢？
想起之前的元祖之災，還有現在這場戰斗，海瑟薇就很開心。
你也有今天啊特蕾希婭！
別想這些了，總之到時候帶著來自終極真相的力量，把李奇和小紅他們玩的過家家游戲碾成粉末，再讓那對狗男女跪下舔鞋！
海瑟薇嘴角微微翹起，拋開雜念，心神沉入到了手里的泰克烏什樞核。
這時候還是有一縷雜念溜過…
阿圖爾定律的發明，基礎自然法則的利用，低階法術疊加勝過高階法術…正是李奇在魔導技術上展現的各種思路，以及各種定量定準的分析方法，才讓她有了深入研究泰克烏什樞核的前提。
她憐憫的想，到時候仁慈一點，小紅只能舔鞋子，李奇可以趾吧。
海瑟薇滿懷憧憬投入到研究的同時，距離泰德島不知道多遠的海面，一艘魔導風帆船剛從驚濤駭浪中掙扎出來。
船長在船上最高也最豪華的客艙門前猶豫了好一會，鼓起勇氣敲響了門，大聲問：“閣下您沒事嗎？”
里面傳出冷冷的聲音：“沒事，我需要休息，別來打擾我。”
聲音很脆很嫩，聽起來就是個還沒成年的女孩。
船長卻打著哆嗦連聲賠罪，趕緊離開了。
別看這個少女嬌嬌小小的，相貌也很普通，可船長絕對不敢把她真的當小女孩看。這至少是個中階魔法師，一揮手偌大的風帆就漲滿了，收拾他們這些平民連眼神都不用。
得虧有這位“駐船魔法師”在，不然這艘船早就被之前的巨浪打翻了。
更讓船長高興的是，這位少女魔法師還不要報酬，只是要他當向導載她去泰德島。
慶幸和高興之余，船長也有些疑惑。
既然是這么強大的魔法師，完全可以傳送過去啊，為什么要這么麻煩的坐船？
算了，超凡者的世界，平民是不懂的…
船艙里，確認船長走遠了，嬌小少女捧著痰盂，哇啦啦嘔吐。
吐完了，她癱在床上，揉著額頭呻吟：“這具身體真是太弱了，連遠距傳送都承受不起，還暈船。”
“以前一個念頭就能降臨，現在海瑟薇的信仰不那么純粹了，只能用寄身靠近到一定距離才能降臨。不盡快拉住她，我就要失去她了。”
“希望她對我的信仰還夠虔誠吧…”
少女腦子里雜念紛紛，再被胸口翻江倒海的嘔吐感淹沒。
她又沖下床，抱著痰盂繼續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