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六一 惡性循環還是引鴆止渴,女皇的信心
瓦倫丁，神皇堡巍峨聳立在海灣邊，周圍原本遮掩起來的廢墟已經清除了大半，一片片石木建筑延伸開，這座城市正在重新煥發生機。
神皇堡書房的露臺上，特蕾希婭眺望著這幅景象，臉上的陰沉漸漸消散。
“陛下，不是說明天才回來嗎？”
背后響起帝國首相，也是她叔叔的聲音：“難道歐蘿拉和凱瑟琳沒去？陛下也該跟她們好好聊聊，就算不能說服她們回來，也讓她們經常來覲見陛下，陪陛下聊聊天啊。陛下也該多給自己一點空余時間，您現在畢竟還是…”
意識到自己太嘮叨，首相趕緊閉口。
特蕾希婭回頭淡淡的道：“沒什么，叔叔，我只是去確認邇香那邊的事情，既然啟動就沒必要多待。”
她唏噓的道：“至于他們，也算是有了新的認識吧。真是想不到啊，有人居然用憐憫的目光俯視我評判我，當時我怎么就沒發覺呢。”
首相楞了楞，他不明白女皇這話的意思，不過讓他發楞的不是不明白，而是女皇以前可從來不會在他面前這么念叨人。
是歐蘿拉還是凱瑟琳惹女皇生氣了？
首相這么想著，又不敢追問，調動急智笑道：“凡人嘛，有時候總免不了愚昧和狂妄一下，就連我有時候也忍不住想用叔叔的身份訓訓陛下，您啊，就是不注意自己身體…”
特蕾希婭噗哧笑了，搖頭道：“好啦叔叔，你打馬虎眼的功夫還真是長進了，說正事吧。”
首相不迭點頭，開始匯報工作。
談了些尋常的事情，首相談到正題，他就是為此而來的。
“陛下推動的超凡力量速成學校工程發展勢頭很猛，到這個月為止，帝國各個總督區和直屬區已經建起了六百多所學校，加上各個王國公國利用帝國自助款項建立的學校，總數已經超過一千所，首期學員接近十萬人。”
特蕾希婭點點頭，雖然是人神一體，這件事情仍然令她無比自豪。
她每天都會花一兩個小時巡視這些學校，所有學校都通過小型的通訊塔接入聯合通訊網，所有校長、導師和學員的資料，都存放在通訊塔的終端里，方便她進行檢查。
她還隔天隨機選擇一所學校跟校長交談，甚至以投影的方式跟導師和學員會面。為此付出的精力以及上百萬金蒲耳費用，她覺得很值得。
在這件事上她也不得不贊同歐蘿拉的觀點，社會進步帶來了很多好的改變。有了通訊網絡，加上她人身合一的關注能力，她就能直接照看著這株幼苗茁壯成長。
曙光帝國的貴族需要重新煥發生機，關鍵就落在這些學員身上。他們基本是自由民和基層貴族出身，沒有受到腐朽貴族們的侵染。就像她的騎士或者牧師學徒一樣，能近距離聆聽她的教誨，獲得最初的引導。
等他們進入帝國軍團、政務廳、法庭等各個崗位后，他們就能漸漸取代那些仍然掌握著基層權力的舊貴族，以秩序衛士和女皇騎士的身份，為帝國的未來，甚至是凡人世界的未來打下堅實基礎。
一千所…這樣的規模已經夠了，按照一年一期的速度算，每年有十萬人通過這個途徑改變命運，成為帝國新貴族的候補行列，這個數目已經很充裕了。泛濫了的話，淪落到城市警衛都有帝國騎士的爵位時，體系也就腐朽了。
特蕾希婭說：“規模的目標已經實現了，接下來就是完善設施和改善質量的工作。叔叔你提過想建立帝國教育部，讓教育部專門管這事，我同意了。教育大臣的人選，我會親自挑選。”
首相低頭應是，再皺著眉頭，小心的道：“不過到現在還是出了一些問題，我覺得有必要報告陛下。”
女皇點頭：“說…”
首相談了兩個問題，首先是速成學校被貴族把持的問題。不僅僅是在王國區和公國區，就連總督區和直屬區的一些學校，校長和導師也被貴族左右，首期入學的都是貴族子弟。
女皇問：“情況有多嚴重？超過一半了嗎？”
首相猶豫了一下，很勉強的道：“快接近了。”
女皇像是早就知道，不以為然的道：“凡人的事情都是這樣，不可能十全十美，能有一半學校來自基層，我已經很滿意了。”
“而且那一半貴族子弟，雖然初衷是來蹭帝國的教育資源，并不會去當士兵和警衛，但也未必不會轉化為我們需要的力量。”
“這樣的學院會進行更嚴格的監管，確保沒有混飯吃的。那些貴族子弟如果真的有才華，能進入學員為帝國做出更大貢獻，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她指示道：“這樣的事情帝國在形式上要堅決批駁，實際監察的話，好好治下那些無視帝國權威，把帝國的資產踞為己有的貴族就行。”
首相不迭應是，再道：“另外還有個問題，陛下號召各方力量建立速成學校，勢頭非常猛烈。除開帝國名下的學校外，初步統計現在帝國境內有兩千多所私人創辦的速成學校，招收的學員超過三十萬。”
這方面特蕾希婭倒是沒注意，那些學校又沒有通訊塔接到她這里供她巡視。
她抽了口涼氣，兩千多所，三十萬！？
女皇有點難以置信：“怎么會…”
首相苦笑：“誰都想成為超凡者啊，只要學會一個神術或者魔法，就算只是見習學徒級別，也能扣動魔導槍的扳機，操縱魔導機械，命運也就改變了。所以哪怕泥腿子們餓肚子甚至借高利貸，也想進學校學習。”
“舊時代里，出身小貴族的子弟，都要非常有天賦，才能被導師看中，或者被教會選中，還花費不菲，更別說平民了。”
“現在學校就算收費再高，也有了個明確的途徑，而且比過去跟隨導師和教會的代價低，花費少。”
“陛下的倡導就是神意啊，有了這個神意，大家都不再指著超凡者和教會收學徒了，很多魔法師和教會把收學徒這事變成開辦學校。”
女皇還沒想明白：“我的確是倡導他們，因為這種事情無利可圖，才推著他們辦啊。不指望他們能干出什么樣子，對他們的期待也就是裝裝樣子。”
“難道他們指望在學員身上賺錢？那不都是渴望改變命運的窮人甚至泥腿子嗎？那能賺到什么？而且從那些學校出來的人能干什么呢？帝國可沒有那么多錢，把所有超凡者都招收進來啊。”
首相心中掠過一絲自得的暖意，果然還有女皇看不到也不明白的事情！
“他們有利可圖”，首相用低沉的語氣說：“各地開辦的魔導工坊，利用魔導器做各種生意的商行，甚至包括唐古斯大公的通訊社和幻景社，都需要大量至少能用一個神術和魔法的超凡者。”
“工坊和商行自己培養的代價太高，成功率也難以保證，有這樣的需求，各地當然會自己辦速成學校。”
女皇的臉沉了下來，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這意味著會有超出帝國教育體系幾倍的超凡者，游離在帝國之外不受掌控，因為力量并非來自帝國，他們對帝國必然沒有什么忠誠之心。他們只忠誠于給他們開薪水的工坊和商行，就像無法無天的雇傭兵和冒險者。
她為剛才自己認同了歐蘿拉的觀點而懊惱，果然啊，社會進步的代價和危害就在這里！
首相繼續說：“另外一些跡象也令人不安，海瑟薇女公爵不僅開辦了好幾家魔法學校，還創立了一所魔法學院。她把學院當成…商行一樣經營，聲稱可以接受各個魔導工坊的委托，替他們研究各種魔導器。”
“幾家工房率先獲得了小型飛舟和浮空車的技術，獲得了大筆訂單，現在這種模式也被其他魔法師甚至某些教會借鑒了，開始興辦各種學院。”
女皇搖頭道：“這是在向罪惡的深淵飛馳，這不行！”
首相嘆道：“我也明白陛下的憂慮，不過這是沒辦法控制的啊，而且帝國各項事務攤開，工坊和商行興盛起來，帝國也能獲得更多稅收。”
女皇冷聲說：“帝國存在的意義，是維持秩序，而不是賺錢。”
首相的臉肉擰了起來，他就知道女皇對這種形勢會很反感，但如果強行壓制…從他的角度看，這要怎么壓制？
不準商人賺錢？
不準平民成長為超凡者？
不準凡人追求更好的日子？
那你這神祇到底是善神還是邪神？
“我當然不會反對人們追求好日子”，女皇也明白他的心思，嘆了口氣說：“不過這股浪潮是被魔導技術的發展推動的，最終會損害到維護凡人根本利益的秩序。”
說的時候也在思忖著應該怎么應對，直接壓制當然是愚蠢的，對了，為什么不把壓制變成吸收和引導呢？
女皇豁然開朗，對首相說：“這股勢頭里肯定出現了不少邪惡的事情吧？”
“那是當然”，首相苦笑：“連亡靈法師都冒了出來辦學校，還有超凡者用學校的名頭，把學員當作私產隨意凌辱，各種邪神的教會也用學校的名義招納信徒，總之是光怪陸離。”
“很好…”
女皇欣慰的道：“那么民間自己辦學校這事，帝國就必須進行監管！”
“由帝國教育部對所有學校進行認證，貴族、工坊和商行可以辦學校，但帝國除了收稅外，學員也必須先由帝國挑選，剩下的才有選擇權。”
“所有沒有經過認證的學校一律取締，就算沒有形式，實質上符合學校的行為也一樣。”
首相額頭泌汗，帝國又要迎來大動蕩了…
他趕緊道：“這得做一些…輿論上的準備吧，不然會讓大家誤會陛下的用心。”
女皇同意了：“交給莫德溫去辦吧，他很專業。”
首相還是不放心，接著問：“可這么一來，帝國在學校方面的開銷就很可怕了，而且培養出來的學員那么多，帝國能接收得了嗎？”
女皇冷冷的笑道：“叔叔，既然工坊商行這么發達，帝國的稅收怎么沒見多大起色呢？現在不該好好的補全這部分的工作？而且收稅也不是為了錢，是為了管住凡人不會利用魔導技術擾亂秩序啊。”
“至于學員的去處，放心…”
女皇的眼里閃爍著冷冽光芒：“戰爭不會停息的，現在的寧靜，僅僅只是風暴將至前的沉靜。未來的帝國軍團，或許一百萬人都不夠啊。”
“別忘了，在我們希望回歸的秩序之前，還攔著一個…不，或許是兩個大敵。”
首相擦著汗的告退了，回到帝國官署，找到宣傳部大臣莫德溫，說了這事。
“太好了！”
莫德溫拍著桌子，興奮的道：“終于又到了用文字、語言和藝術為陛下效勞的時候了！”
他滔滔不絕：“先把那些學校的事情揭露出來！不，帝國不能先露面，得找那些民間通訊社和吟游詩人們，讓他們揭露，形成聲潮！”
“然后再推動各方力量，呼吁帝國出面管這些學校！到那個時候，帝國再正式露面，由陛下宣布那些管制措施！”
首相雖然有所預料，但還是為莫德溫的思路而震動：“這樣好嗎？陛下不是說過，她是人神合一，絕不會玩弄人心？”
“首相大人”，莫德溫眉飛色舞的道：“輿論陣地，我們不去占領敵人就會占領！在輿論戰線上，我們必須無所不用其極！在這個戰場上還要貫徹誠實之類的美德，就是最大的怯懦！”
這句話挺熟的，不過首相一時想不起之前誰說過。
他想了想，決定不管莫德溫這邊的事了。
的確，就算是女皇的帝國里，女神的意志下，也始終有敵人的。
女皇的書房里，特蕾希婭跟內務大臣布林托也在談關于敵人的事情。
“鐵衫堡王國和飛馬王國雖然得到了我們的援助，可羅姆羅斯那邊也得到了李奇的更多援助。他們的三文魚戰機和巨龍裝甲，讓摩斯姆特的飛機很難招架，必須得有足夠的數量優勢才能對羅姆羅斯造成足夠的威脅。”
曙光帝國通過商業神殿，在神圣意志帝國的南北兩線暗中支持羅姆羅斯的敵人，布林托在主持此事。
從布林托的臉色來看，形勢不是很好。
“我還暗中考察過摩斯姆特和佐爾德的工坊，他們的產能無法同時滿足帝國和援助這兩方面的需要，陛下應該推動更多工坊加入到魔導武器的研究和生產里。”
布林托說到這個，特蕾希婭想到首相剛才說的事情，又蹙起了眉頭。
這簡直就是惡性循環啊，帝國要遏制敵人，為下一步消滅敵人蓄積力量，就得先損害自己堅持的秩序。
等力量足夠了，帝國內部的秩序恐怕也要推進到崩潰邊緣吧？
這種事情，似乎聽李奇說過，他還用了個諺語來形容，是什么來著？
哦…喝毒酒解渴…
不…不會的…
特蕾希婭微微搖頭，不會的，自己人神合一，可以隨時把脫韁的秩序拉回來。
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讓羅姆羅斯統一西費恩，那樣的話他就能騰出手來，跟他背后的暴政之神一起發動決戰了。
所以，先按照剛才制定的策略，把帝國內部這股躁動的力量，引導到戰爭上去吧。
布林托見她搖頭，不解的問：“陛下？”
“哦，沒什么”，特蕾希婭說：“我會推進此事，你先嘗試從其他方向幫助兩國，另外商業神殿那邊，告訴他們必須拿出點力氣來了。再繼續縮在后面，我會認定他們抱有讓我們兩敗俱傷的心思，那時候我可不會留情。”
布林托恭謹應下，等他離開后，特蕾希婭揉揉額頭。只是動用凡人的精神解決政務，還真是很費精神。
她激活傳訊戒指問：“導師，你那邊情況怎么樣？”
梅迪的聲音從戒指里傳出：“材料準備好了，我正在魔法塔里煉制，明天我就過來處理。”
他頓了頓，有些憂心的問：“陛下，你確定現在就解凍嗎？”
特蕾希婭想了想，神色堅定的道：“確定，再拖的話，我恐怕沒有那么多時間了。到時候生下來，我會再做最后一次努力，不行的話，我會徹底放棄。”
梅迪嘆道：“好吧，不管陛下怎么決定，我都會支持你，有什么需要的我也會幫助你。”
特蕾希婭淡淡笑道：“可能你需要繼續教導一位公主了。”
梅迪在那邊苦笑：“榮幸之至，這可是第四紀元…不，所有紀元里，最尊貴的一位公主啊。”
通訊結束，特蕾希婭在座位上發起了呆。
許久后，她低低嘆道：“李奇，如果到那個時候，我還是失敗了，那也是你的失敗，作為你自大狂妄的代價，你會還沒有得到，就永遠失去了。”
說著說著，眼圈有些發紅，她苦澀的搖頭：“作為凡人的我，還真是一無所有啊，為什么…”
就在鼻音都出來了，正在抽氣時，她手上的另一枚戒指發亮發熱。
確認是那枚戒指，特蕾希婭的神色驟然凝重。
她按住書桌上的水晶球，急聲道：“瑟琳薩拉！流星！緊急出動！”
片刻間一紅一銀兩個少女身影在書房里凝結出來，是紅龍和銀龍。
“希爾維在布萊德那邊的事情水落石出了，她需要幫手，我們一起去！”
特蕾希婭揮手換上戎裝，跟兩個龍女站在一起，激發了戒指，化作虛影，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