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還是凱姆的神諭
關鍵的時候到了啊…
城堡角樓里，李奇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整個“舌誘”計劃里，最難搞的就是這個，因為神祇的存在，讓他在前世的豐富經驗都打了水漂。
畢竟是神魔世界，這樣的設定就是不講道理。
之前他和塔倫斯分析形勢時，也都覺得兩派不可能真的打起來。護衛之神凱姆是真神，是這個紀元，善神陣營里最強大的神祇，他不可能坐視教會分裂。
推演之后的結論是，兩派的矛盾會漸漸擴散到神廷的其他教會上，王國派會收縮到其他神祇的教會里，從而形成凱姆教會在邇香，其他神祇的教會在王國的分裂格局。忠誠神廷由此走向崩潰，引發大的變動。
這應該是一個比較緩慢的過程，至少得幾年以上。
現在他得讓小龍女相信，兩派會很快打起來，這個難度就很高了。
瞄了一眼旁邊心語書上他之前記下的要點，李奇咳嗽一聲，繼續搖鵝毛扇。
“副會長閣下，您該知道貞潔女士吧？”
小龍女翻白眼：“那種做了婊子還立牌坊，滿腦子都是白濁液體的邪神，我怎么會知道！”
您真是直率…
“神祇并不是永恒的，這話不僅是說神祇也會隕落，也在說神祇的意志并不是不變的。”
李奇想起了之前的宴會上，麥戈爾爵士對歡悅女士的評論：“不僅貞潔女士會扭曲會墮落，其他的神祇也一樣，護衛之神說不定也會精分…我是說，意志分裂。”
見小龍女嘴角掛起的鄙夷紋越來越深，李奇余光看到她頭頂的犄角，又有了臨時發揮：“就像雙頭龍，還有雙頭食人魔，它們不是經常相互爭吵，相互較勁嗎？”
“你這個比喻真是太糟糕了，凱姆跟雙頭龍有什么關系啊？”
小龍女搖著頭，為李奇的無知而嘆息，再懊惱的道：“就為你這些胡話，還耗掉了我今天的神術，真是的。李奇-普雷爾，我以后不想去你那了。”
所以說這就是關鍵了，如果不能說動她，自己跟她之間的關系就要倒退一大截。
李奇聳肩：“好吧，以你的智…慧，要接受這樣的可能性的確很難。”
………
宏大殿堂里，面對降下神諭的天使，特蕾希婭的纖弱身軀微微搖曳，似乎隨時都會跪下。
她勉力抵御著天使的威壓，昂首面對魯恩，語氣里含著明顯的悲憤和不甘：“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特蕾希婭，你不記得我來上任的時候，我們那次談話嗎？”
魯恩的面容終于有了點變化，一絲憐憫在他老樹皮般的臉上浮動：“貴族已經腐朽了，已經無法再擔起守護人民，為人民帶來幸福的職責。”
“特蕾希婭，你是高尚圣潔的，但你一個人，無法凈化所有貴族的心靈，無法讓他們獲得新生。相反，因為你的高尚圣潔，讓貴族還在自欺欺人，以為自己還擁有神祇的眷顧，以為自己把持的權柄依舊穩固，因為有你啊。”
魯恩低低嘆了口氣：“離開這里，對吾主，對神廷，對哈德朗王國都是好事，對你本人也是件好事，你不必背負超出你能力的命運。”
金發少女的身軀晃了晃，接著圣光噴涌，她又穩穩站住。
目光在高臺上掃了一圈，再掠過圣騎士團團長那張既有警惕又有嘲諷的臉，最后落在魯恩身上。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背負了什么命運？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用鄙夷的語氣說：“我知道你們這些以上位者自居的人，到底做了多少有損吾主榮耀的事情！”
“貴族的確朽爛了，可死樹削掉爛枝，仍然能長出新芽。”
“貴族出身于人民，他們最初是人民里的英雄，一次次領導人民度過紀元更替和各種災難。他們將信仰和責任，通過血脈一代代傳承下來。貴族守護人民，人民供養貴族，這是幾個紀元來天經地義的事情，從未變過，未來也不會變。”
柔白圣光在她身后飄揚著，鼓蕩著，讓她的身軀越來越挺拔：“別忘了，吾主的神職是什么？是守護！守護的是什么？是貴族、騎士、人民！忠誠神廷也是因此而建立的！沒了貴族，就沒了騎士，人民也會淪為流民和野人！”
她抬手指向魯恩：“你們在想什么，我很清楚。沒了貴族，你們就可以用教會直接統治人民。但教會在邇香這幾百年來是什么樣的，整個費恩的人都看在眼里！貴族為什么腐朽墮落，不就是因為你們的熏染嗎！？”
“沒有血脈傳承的信仰和責任，沒有跟人民代代生活在一起。教會里的祭司和主教，只會比貴族腐朽得更快！所有紀元里，這是一條鐵律！”
高臺上的老者們臉色紛紛變化，不少人不自然的握拳咳嗽。
“特蕾希婭，看來你的確需要去邇香重新領悟吾主的神意”，魯恩微微搖頭：“吾主的神職的確是守護，但守護的并不是貴族，而是由貴族建立起來的…秩序。”
他的語氣像是開導學生的老師：“你應該沒忘記，吾主在上個紀元的神職是什么，沒錯，就是秩序。貴族建立的秩序，并不是唯一的，還有其他很多種秩序。當貴族把現在的秩序拖向腐朽的深淵時，吾主當然會拋棄掉這樣的秩序，選擇新的秩序，然后去守護。”
“想讓我相信一群比貴族還要腐朽的祭司和主教，建立起更偉大更經久不衰的秩序？”
特蕾希婭公主冷笑：“同樣的事情，在以前的紀元里，傲慢自大的魔法師干過，暴政之神的教會干過，甚至從幽暗地域里冒出來的靈吸怪也干過，他們都失敗了。”
“那是…”
魯恩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法在言語上壓倒對方，不再多說：“吾主已經降下了神諭，你如果不接受，就是背叛吾主，那會是怎樣悲慘的下場，不必我提醒吧？”
團長在旁邊吆喝：“跪下！領受吾主的神諭！”
特蕾希婭沒理會他，此刻她的意念如烈焰般正在翻騰。
我真的錯了？
怎么可能？每一點，每一個環節，都是我從小到大，一步步在信仰之路上踏出的腳印。凱姆認可過，贊許過的。
凱姆真的要坐視教會鏟除王國派甚至貴族，最終讓教會統治世界嗎？
秩序，沒了貴族和騎士，人民還能依靠什么樣的秩序？凱姆還有什么選擇？
或許…
一個念頭從特蕾希婭紛亂狂躁的思緒中溜過，被她及時抓住。
如果這個神諭，并不是來自凱姆的真實意志呢？
凡人當然不可能扭曲神祇的意志，可父親的背后，有一位強大到凱姆都不愿正面招惹的神祇：夜女士。邇香那幫人背后，那些無法無天的魔法師，誰知道會干出什么瘋狂的事情？
思緒驟然凝結，特蕾希婭感覺自己被壓制的力量盡數回歸。
這一定是凱姆的又一次考驗！考驗自己的信仰是否虔誠，是否堅定！
魯恩招下的神諭，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關鍵是，相信自己是正確的！
背后飄搖的圣光轟然伸展，凝結成巨大的光翼，帶起縷縷圣歌之音，將特蕾希婭緩緩托離地面。
圣光一圈圈環繞她的身體，凝結為一副銀甲，再在兩手延伸出熾亮的長劍和盾牌。
凱姆教會作為忠誠神廷的核心，分支遍布整個費恩，但包括邇香總部在內，卻只有一位圣女，那就是特蕾希婭。
八年前，她還只有十歲的時候，就獲得了凱姆的神眷，成為圣女，到現在，依舊沒有第二位凱姆圣女。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不再滿足于宣揚神廷和教會形象的工作，漸漸成長為教會的高階祭司、樞機祭司，直至成為統管神廷之外，王國之內，所有超凡事務的監察者，已經很少有人提起她的這個身份。
現在她顯現出圣女形態，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做什么，可所有人都覺得，那是徒勞的。
魯恩嘀咕道：“愚昧…”
“以吾主之名，我，特蕾希婭-哈德朗，在此聽候裁決！”
她長劍高舉，一縷圣光也穿透殿堂，直抵天際。
“我沒有背離吾主的信仰！”
“我沒有污損吾主的榮耀！”
“我沒有被蒙蔽心靈，做出錯誤的選擇！”
“我的所有行為、所有決定，都是踐行吾主之道！”
“我——無罪——！”
少女的堅定話語，帶動了圣光以某種頻率劇烈震顫，再傳遞到某處浩瀚而恢弘的所在。
整個殿堂里，回蕩著她這番話的尾音，久久沒有消退。
沒有反應…
魯恩搖頭，團長冷笑，跪在下方的人群里，已經響起了綴泣聲。
“可以結束了吧？”
“這樣的鬧劇真是難看啊。”
“給公主殿下一點體面吧，快給她用神力禁制。”
高臺上的老家伙們不耐煩了，紛紛朝魯恩嘀咕。
魯恩正要說話，臉色驟然一變。
浩大的神力降下，殿堂再度被柔白圣光充斥。
巨大的天使飄落在特蕾希婭的身后，跟魯恩身后的天使一般無二。
這個天使用之前已經聽過一次的模糊聲音說：“吾裁定，特蕾希婭-哈德朗，無罪。”
殿堂沉寂了許久，直到兩位天使同時化作光塵。
跪著的人群幾乎全趴在了地上，而高臺上的那些老頭，也都軟倒在地。
整個殿堂，就只有魯恩和特蕾希婭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