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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墓碑前的身影

  水鄉的初冬,百草凋零,花也沒有,紅紅翠翠只能在只言片語里提及。

  因為天氣不錯,西子湖上的畫舫還是有的。

  為表感謝,夏廣邀請了這潑辣的小姑娘一起去坐船。

  西蜀多山川,巍峨高山,劍挺蒼云,山路艱難卻充斥著古樸滄桑,與這眼前柔美的江南風光,截然不同。

  少年少女,站在畫舫船頭,船尾的水頭撐著長桿,劃破碧水里的長空,艙里三杯兩盞淡酒,配了些牛肉花生,還有煮熟的湖魚。

  “一點都不好看。”

  唐柔憋了憋嘴,“你不覺得我們站在這船頭,看風景,挺傻的嗎?”

  夏廣愣了愣,“你幫了我的忙,我請你游江南,吃頓飯...就這樣子吧。”

  唐柔:“這里的菜都好甜...酒也好淡。”

  少年默然了,兩人都默然了。

  唐柔忽的說:“三叔都邀請了,為什么你不隨著我們一起回蜀中呢?這里的人,都對你不太友好,留著有什么意思呢?”

  她挽了挽被風吹亂,遮蔽在眼角的發絲,小劉海也亂了,不說話時,沒有人會覺得這姑娘潑辣。

  她不愛江南的畫,但自己卻入了畫。

  鵝黃的衣角,颯爽的小靴子,一張明媚的臉龐,若是會說話的瞳孔。

  “和我們一起走吧。”

  她又說了一次。

  但是少年依然沉默著,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如沒人明白為何他要留下。

  “船家,你們這里的酒就沒烈點兒的嗎?”他忽的向著艙外高喊。

  船尾撐桿的水頭哎了一聲,“有,有的,客人稍等,我這就來取。”

  酒烈了,喝的暈了,就不知道自己說的什么了。

  畫舫靠了岸,唐笑風正負手等著,然后攙扶著自家已經醉倒的小姐,正色看了眼這少年道:“皇莆廣,你先別急著拒絕,我唐門本家雖說只對唐姓之人開放,但是外三堂則可以兼容旁姓之人。

  江湖之中多少人擠破了頭,想入我外三堂,你如果來,自然也不算你是唐門弟子,便是讓你在這外三堂歷練,等到揚名立萬了,哪里去不得?便是做我唐門的客卿,也不無可能。”

  他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如果你和唐門女子結為夫婦,那么也是可以入本家的。

  夏廣道:“多謝唐先生好意了,我會再想想。”

  唐笑風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圓筒,遞交出去:“你也算是幫了我們的忙,這個小禮物便是送你,做個紀念吧。”

  夏廣笑笑:“都送我方天畫戟了,這禮我不收。”

  唐笑風露出贊賞之色:“這是個實用的小玩意,名為‘魚傳尺素’,筒內含著兩個中空小圓球,有效范圍是百里,百里之內,可以互相傳音,一旦啟用,可以三日之內,互通對話。

  別拒絕,拒絕了就是看不起我唐某人。”

  說罷,便是直接塞到夏廣懷里,溫和道:“小兄弟,有空來蜀中。”

  夏廣收下這小圓筒,抱了抱拳,便是目送兩人遠去,漸行漸遠。

  次日,唐門的人便是離去了。

  少年則是大早,就坐著老黃的馬車出了城,初冬城外嚴寒,落葉早被冰霜打碎了,貼在了微微凍結,微滑的地面。

  車輪咕嚕嚕轉著,很快停在了一處野外的陵墓。

  少年下了馬車,帶了幾枝折下的白梅花,拿了壺酒,順著鋪筑著巴掌大青磚的路徑,大步往前走著。

  兩旁,樹立著諸多墓碑,密密麻麻,約莫數百,都是些小商人,或是能出得起錢的人買下的位置,門前還雇了個看墳的老頭。

  他走到一處角落的墳墓前,沉默的彎腰,躬身,將白梅花放在墓碑前的凸起石面上,輕聲道:“娘,兒子來看你了。”

  墳墓上所書不過“獨孤慈之墓”,再無其他碑文。

  因為她并未被皇莆念娶過門,獨自生養了孩子,就在外面帶著,直到那一天,因為飛來橫禍,遭人毒殺,也無法入世家的陵墓。

  顧忌大夫人,皇莆念也不敢說什么,只能花了些銀兩,將這自己歷練時候遇到的妻子,遷移埋葬在了姑蘇城外,也不留名份,就刻了個名字。

  少年靜看那孤零零的墓碑片刻,然后“撲通”一聲跪在了墓碑前,沉聲道:“娘,兒子終于為您爭了口氣。

  從前,那些人欺我辱我罵我,說我是野種,說您是野女人。

  但昨天,兒子讓他們統統都閉了嘴。

  雖然知道和您說這些,您也聽不到,但兒子從前都是哭哭啼啼,在您面前盡是抱怨傷感,今兒個算是來道歉了。

  不成熟的兒子讓您在九泉之下擔心了!”

  少年重重叩首,然后提起酒壺,緩緩灑在面前的墓碑前,他神色安靜,卻蘊藏著明亮,目光深邃。

  老仆遠遠站在馬車邊,看著少年在墓碑前說著話,他能猜到小公子說什么,其實,小公子從前都是受了委屈,哭哭啼啼的來。

  唯獨今天,是給他娘報喜來了。

  男兒生于世,立于天地間,當爭一口氣!

  什么是非成敗轉頭空,都是屁話,你死我活,成敗輸贏,腥風血雨,這才是江湖啊!

  只是,小公子現在是失憶了,可若是有朝一日明白了自己真正的身世,那么...

  他就需要策馬,持戟,一騎當千,背負起一個衰敗王朝的崛起。

  他的肩,需要挑著天下,負著穹蒼!

  因為,在這個世界的角落里,還有許多大周的將士,精英,在等著這樣的皇子振臂一呼。

  因為,在這個世界的泥土里,有多少死去的英魂,正默默地注視著他,期待著他,等待著他。

  “大周尤未滅。”

  老仆輕輕吐出這句話,帶上了悲涼的微笑。

  再遠處。

  唐笑風與唐柔站在一處矮丘上,手里拿著一個圓形長筒,眼睛正湊在窄口,看著遠方。

  這似乎是個可以讓視線得到擴展的機關,唐門墨門聯合研制,稱為“千里眼”,與那“魚傳尺素”一個工坊做出來的。

  “看清楚了吧?”

  “三叔,我明白他為什么不和我們去蜀中了。”

  唐柔雖然有些懊惱,但此時卻是釋然了。

  唐笑風點點頭,嘆道:“是個不錯的孩子啊。”

  父母在,不遠行。

  可那孤零零的墳墓上卻是刻著姓名,這是何等的孤苦寂寥?

  當兒子的,怎么能遠行,留下這樣一座墓碑呢?

  他...

  在守孝。

  也許再守幾年,想開了,或是給了那墓穴中的女人更大的陵墓,更好的碑文,他...就可以從這江南道走出來了吧?

  到時候,他這樣氣概的男人,也許等到個時機,就是遇到風云就成龍,隨著扶搖上九天吧?

  “既然看清楚了,我們就走吧。”

  唐笑風轉過身。

  見到小侄女沒跟過來,便是輕笑一聲:“天下就這么大,若是登上了巔峰,哪會不再遇見呢?不過是暫時的分離罷了。”

  這面如儒雅的老男人,唐門三叔仰起頭,似是回憶起了什么,“分別,是為了更好的相遇啊。走吧,姑娘,莫要留戀此刻了。”

  唐柔輕嘆一口氣,“三叔,我也不明白現在自己是什么感覺,也許...我把他當成朋友了吧?可是他性子又和我不同,不是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

  她愛吃辣,潑辣。

  而那個臭流氓,勤奮認真,對她愛理不理,可是卻比她能吃辣。

  唐笑風摸了摸小侄女頭發:“走吧,我唐門老太太的心肝寶貝動心了。”

  “切,誰動心了!”唐柔一腳就踹向面前的三叔。

  三叔哪會讓她踢到,也不見身形閃動,就如羽毛般躲開了。

  兩人漸去漸遠。

  夕陽如血。

  那墓碑前,少年依然半跪著,靜靜看著碑文上刻著的“獨孤慈之墓”五個字,神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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