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房車慢悠悠地行駛在草原深處的公路上。
開車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面帶微笑顯得極其輕松。
副駕駛座是沒有的。
“這一點,我們外國車設計就是比國產車設計科學,房車嘛,要副駕駛座干什么。”男人感慨道。
正在后面跟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用英語全程對話的女人回過頭看了一下。
“我知道你可能不愛聽,你是主張移民國內的嘛。”男人說,“這件事…”
“不用商量,在國外呆得那么好了,跑國內干嘛。”另一側靠著車窗看風景的一對老人不約而同批評。
男人點頭說,那肯定不移民。
女人賭氣地往嘴里塞了一把葡萄干。
“嘻嘻,媽咪!”小男孩有樣學樣也往嘴里塞了一把。
“喲,這可不敢啊,可不敢!”老頭連忙跳過來,手忙腳亂地從孩子嘴里掏出最后一粒葡萄干,批道,“不要帶壞小孩子,國內的東西,那能吃?狗都不吃的東西,你…”
兒媳婦兒怒了:“您也教書育人一輩子了,說話怎么連…”
“好了好了,就是那么一說,你別給孩子喂這些,垃圾食品嘛。”開車的男人打圓場。
女人轉過頭不說話了。
“吃這個,國內不發達,也就這些東西還算干凈了。”老頭把…
嗯,開封菜。
一把開封菜,據說叫漢堡。
這老頭給孫子塞了一大嘴。
“不喜歡這個!”小孩子嫌棄極了。
“這話怎么說呢,這是洋人創造的東西,你看人家那流水線,一個字,干凈!”老頭道,然后抽了自己一嘴巴,“我這是閑的,說好不能用漢語,”然后訕訕讓出位置,“你教,盡量在回去之前把英語學好,不能比人家外國小朋友落后。”
老太點頭道:“你也要注意,不要講漢語。”
兒媳婦忍不住懟道:“你們那么羨慕外語說的好的干嘛不自己學?”
“我老了。”老頭惡聲惡氣。
小男孩眼睛一轉,提醒道:“先生,請對我媽咪客氣一點!”
這是純英語。
老頭兩眼一抹黑,啥都聽不懂。
只好看兒子。
男人尷尬道:“孩子說,家庭氣氛應該寬松一點,不要那么嚴肅。”
“哎喲,看我孫子說的多好,爺爺就說不出來這么有理的話。”老頭一轉眼,“你也學著點,連個孩子都不如。”
兒媳婦兒抿起嘴唇一笑,她算明白什么叫愚昧無知了。
“可是媽媽真的不想出去。”她抱起小女孩說道。
小女孩也說:“我也不想出去,我們已經有很多好朋友了,而且,”稍稍有些暗淡,“但是,我們是外國人,能和人家一起玩,可人家不把我們當好朋友。”
男人輕咳一聲:“爸爸也是為了讓你們有更好的環境。”
“給外國人更多錢嗎?”小男孩奇道,“可是給了他們那么多錢,他們還認為不夠,既然是我們花錢,為什么他們一直說是我們搶了他們的位置呢?”
“你不懂,等你大一點就明白了。”男人神色中有一抹愁容,嘴上說,“可能,我們付出的還不足夠讓人家對我們友好嘛。”
“不是的,是他們根本沒有把我們當人看。”小男孩反駁,抿著嘴唇生氣地說,還揮舞拳頭,“在他們的地盤上,我們再努力,也不能贏得他們的認可,我們付出的真誠不夠,這是騙自己的,我們有原罪,原罪就是,我們是黃皮膚,黑眼睛!”
“不許這么說!”男人一霎時怒了。
“可這是真理!”小男孩爭辯,“而且,在國內,我們有最好的教學條件,我們有多媒體,我們有拿著教鞭管著我們的老師,爸爸,為什么你一定要我和妹妹去國外,在上課都要帶槍的學校里上課呢?”
男人啞口無言。
這一段全程英語對話,老頭老太壓根沒聽懂。
老太還拍手:“我孫子真是太厲害了——這么大段英語國內有幾個小孩會啊。”
男人從后視鏡狠狠瞪一眼老婆。
“你不該教他們這些。”他認為。
女人想了下,提了個想法:“我跟你不同,我從幼兒園到大學,全部都是在國內學習,雖然學的是外語,但這只是一種職業選擇。你從小在國外,和我的三觀…嗯,這樣吧,這趟旅行回去,你可以帶家人出去,我們離婚吧。”
手一抖,男人差點把車開到防撞網。
“我考慮過了,也體驗過了,我和外國人格格不入,去了,生活未必會好,條件必定更糟。你可以打著為了孩子的旗號,我不能放棄我自己。和平離婚吧,你去你的天堂,我守我的人間,緣分盡了,沒必要強求。”她很認真道。
男人心亂了。
你也是留過學的人了,怎么思想就這么狹隘呢?
“我們多掙錢,爭取融入就是了。”他嘟囔。
女人冷笑道:“你的老朋友皮特,已經數代爭取融入,融入了?不要以為我們海納百川,就認為外國也海納百川。你就是改了名字,改了國籍,百般詆毀你剛出生就給你打上印記的祖國,你也改不了他們心目中對你的偏見,傲慢下的歧視,你是沒法通過任何方式改變的。朱伯特,我想,我不能再事事聽從你的了。”
朱伯特?
哦,這位是洋人啊。
“何況,在一個把‘個人財產神圣不可侵犯’寫進規矩里的國度,我們竟然要把自己流血流汗創造的價值無償分享給別人,美其名曰還‘融入’,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我的國,有一千個一萬個不好,但除非你犯罪,否則你的個人財產,誰想搶,你可以干死誰,皇帝老子也不行。我不愿為奴,但拉不住你要為奴,所以,離婚吧。”女人決心已定。
男人不由道:“可你已經辭職了…”
他略顯得意。
讓自己老婆把養家糊口的工作辭了,他認為這是斬斷他老婆對國內的留戀的最后一大招。
女人很平和地笑笑。
她說,有新工作等著她。
“我早上已經聯系好了,小熊特效工作室旗下的游戲公司,他們需要專業的英語口語演員,我錄過小樣,錄取了。”女人說。
這句話激怒了男人。
“我不允許你去那個混蛋的公司工作!”他一腳油門表達自己的憤怒。
有用?
有屁用!
“我知道,你們這些人,死心塌地想為奴的家伙,最痛恨的就是大魔頭。”女人臉上有奇怪的笑容,好像很鄙夷,但也有佩服,“我鄙夷你們為爭取洋人對你們的好感,就想百般抹黑自己的祖國,更鄙夷世上有那么一個魔頭,專門揭你們的傷疤,還用你們的傷疤包著一包咸鹽,你們打不過他,所以只好無能地背后謾罵一句的行為。我倒是佩服這種人,朱伯特,你知道這位比你們這種人男人的一點在哪里嗎?”
朱伯特怒哼。
“是的,正是你不敢承認,你們不愿承認的,那就是,”女人揚眉道,“同樣在面對外國人的傲慢,你們選擇了跪下,雙手奉送了自己的財產,說,我都這樣了,你們一定要認可我,喜愛我。這位可不同,面對洋人的傲慢,他一巴掌抽過去,說,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在我面前傲慢?當洋人試圖從你手中搶奪老婆,搶奪財產的時候,你又跪下了,說,我們打個商量行不行?一旦洋人橫眉豎目,你們就慫了,捂著耳朵閉上眼睛表示我抗議,可這位,他是抄起能找到的一切東西,劈頭蓋臉把洋人弄死,給他們挖個坑,說,看,老子多仁慈,給你狗日的連墳墓都挖了。”
朱伯特怒叱:“土匪一樣的男人…”
“你錯了,在我們女人心目中,這樣的男人,才是最安全的男人。”女人笑的肆無忌憚,“你們的精致,是精致在跪姿多么美妙,無能的面孔裝的多么古井無波。大魔頭的精致,小了,是對老婆孩子的無微不至,往大說,那就叫家國天下。你不要覺著你們有世界胸懷,你沒有,你有的只有精致地只要自己活得好,什么父母妻女,什么故國家園,你可以一概拋棄的精致,這叫用精致的利己主義掩蓋的自私自利。你不承認著,因為你不敢承認著,說真的,朱伯特你別和他比,你們真不配。”
“你也別又回到你所謂的‘婦道’上來批判我,跟你直說吧,朱伯特,像我這樣的女人,多的是,我們只是站在遠處,看著那個魔頭帶著我們橫沖直撞,我們只是欽佩他,愛戴他,和你心中所謂的愛慕,喜歡,一丁點關系都沒有。只不過,有時候未免會和自己的男人做對比,都是大男人,為什么人家就那樣,自己就找了這么個男人?但這不妨礙我們對家庭的忠誠,對老公的負責。”她說,“如果這樣算背叛,那么,在你們的世界里,就不存在忠誠,一丁點都不存在。”
老太急忙問:“你們聊什么呢怎么還激動了?”
她以為:“對孩子的教育問題,我認為還是出國最恰當,這個不必要討論,付出什么代價都可以。”
“嗯,所以我們在協議離婚。”女人道。
這——
“這次,我出錢給你們租了房車,算是讓你們再看一眼我們的河山,然后,分道揚鑣了,你們也別惦記,我也要開始我的生活,好好工作,好好進修,準備迎接屬于自己的平淡的小日子,再見面,那就是故人,誰也不要再找罵,沒必要。”女人摸摸孩子們的腦瓜子,“只是,最舍不得我的孩子。”
兩個小孩子眼睛都瞪圓了。
“你不能這樣,孩子還這么小…”老頭當時就不敢大聲說話了。
女人嘲諷道:“你們啊,也就只能用我的孩子來威脅我了。”
她斬釘截鐵地道:“我不能給我的孩子起一個壞的帶頭作用,所以,面對你們不合理的要求,我必須大聲說不行。他們也應該學會獨立自主,自己為自己負責,不是我心狠,我不能永遠低著頭,讓他們認為,當媽媽的人就必須應該這樣,媽媽有媽媽的義務,但也有媽媽的權利,如果底線一再被打壓,那就必須行使自己的權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