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度)
車到五丈原,細雨越發朦朧,若非秋意更寒,誤將初秋當春天。
關蔭竟覺著是一個很好的天氣。
車下緩坡,又上一處陡坡,大約是個勺子形狀的公路,不是特別高,很快沿著不是很寬闊的公路到了頂端,眼前一片開朗。
廟前廟后,古樹森森,帶著一股寒意,也有七分蕭瑟。
大概下雨的緣故,行人稀少,外頭擺攤算命的攤子尚在,先生不知何處避雨去了。
一處土臺,不甚高,約十多米,青石臺階之上,一塊金頂黑底石碑迎面攔住去路,碑上仨字兒:“五丈原。”
關蔭一看,當即皺眉。
他沒來過五丈原,從前沒來過,也沒去過錦都武侯祠,漢中的武侯祠也沒去過。
只是聽人說,錦都的武侯祠,至少給人的印象是好的,至少不壓抑的。
可這面前的五丈原諸葛廟前,這是個啥?
泰山石敢當?
還是迎面攔路虎?
“敢于在景區攔路碑上留字兒的,果然都是文化大流氓。”關蔭內心吐槽。
轉身看,山下倒是風景迷離,只見蒙蒙細雨中,有凄迷蒿草,依依與電線桿站成了一道開闊的風景線。
這地兒不大,關蔭放眼一看,南北長不過十里,東西不過五里,不算是個優美開闊的景區。
倒是地形險勝,南抵秦嶺,北靠渭水,東西兩側溝壑縱橫,正如北出秦嶺的一頭虎,有威風生氣。
再回頭,又是那石碑,霎時間擋住了好心情。
旁邊過來一人,不認識——要認識就怪了,人家是景區管理員。
“喲,關老師?”管理員很熱情,連忙邀請,“關老師,這下雨天的,你咋來了?”
關蔭跟人家握手,解釋:“正好路過,來祭拜一下諸葛丞相。”
管理員一副明白人的架勢:“你是蜀漢陣營的嘛。”
這就對嘛。
關蔭問:“不是說有個劇組在這開會嗎?怎么冷冷清清的?”
管理員愕然:“誰?哪個劇組嘛?不可能嘛,早上是有幾個人上來看了看,連個腰都不彎,傲的跟司馬懿的后代似的,還有幾個明星,但是我一個都不認識,人家自己說的。”
關蔭很奇怪:“不是說在這嗎?”
指了下山下,管理員不屑道:“說來這祭拜的,大部分都是跑山下酒店去了,倒是前段時間國強老師來過,大熱天的,穿那么長的衣服,人家恭恭敬敬地拜了一下。”
然后邀請:“關老師,難得你能來,走,進去看看。”
關蔭連忙從后備箱取東西,道:“不能空手來拜諸葛丞相,我帶了點香表還有祭品,那啥,我先買個票。”
管理員也沒阻擋,這人懂規矩,人家不是占小便宜的人。
提著香表到上頭,關蔭又皺眉。
滿地瓜子皮香蕉皮,還有一股騷味兒,好像有人把門口當廁所了。
這是供奉諸葛先生的廟?
管理員有些尷尬,道:“周邊娃娃多,平時上來在門口耍。”
哪個少年能尿出那么騷的水?
關蔭沒說話,往前走幾步,看看門樓上的對聯,好對聯!
上聯:一詩二表三分鼎。
說的是諸葛先生出山前愛吟的《梁甫吟》,這是一詩。二表自然是《前出師表》和《后出師表》,“出師二表真名世”的二表,三分天下的三分鼎。
下聯:萬古千秋五丈原。
這無需解釋。
門楣之上,“漢室孤忠”冷人的眼。
門廊之前,有青石巨碑兩個,一左一右,左刻蘇軾的《題五丈原武侯廟》,右刻國朝承宗皇帝年間當地官宦鄉紳《重修五丈原武侯廟碑記》碑文,確有古色古香的味道。
只是門廊一側,碩大一個“售票處”的牌子,瞬間讓關蔭沒了好心情。
哪怕把售票處放在山下,那也比放在這里強吧?
拿著票一進門,關蔭徹底失望了。
里頭第一個看到的不是參天古木,不是鐘鼓樓,更不是兩廊壁畫,而是滿地的門票,有整的,有碎屑,濕漉漉地貼在地上,油然讓關蔭想起了某些地方滿人行道貼著的“三千元包小姐”小卡片。
諸葛先生,委屈啦!
進入廟內,東廂墻壁上四十塊不足一米的青石磚上,岳爺爺手書的《前后出師表》龍飛鳳舞,只是可惜,不知被多少人拓片,好好的文物,成了一下雨就有一股一股墨水沿著碑文往地上淌的糟心玩意兒。
略略一看壁畫,不知哪位名家的作品,有草船借箭,有赤壁東風,少不了空城計,自然還有秋風五丈原。
畫是好畫,只可惜,該名家巴掌大的印章及一平方米還要多的個人簽名,反正關蔭看著,覺著就跟豆腐上畫一只蒼蠅一樣,沒覺著有美感,只覺著一股氣往頭上沖。
祖先們留下的遺跡,本是供后人借鑒的,很多卻成了王八蛋秀自己的舞臺,大約有些人自己也知道他等死了是不可能有資格供后人憑吊的,索性張揚恣睢,先借祖先們的臉面,給自己撐一個大大的腰,賺它大大的一筆錢再說。
快步繞過院子,三座殿出現在眼前,正殿里,正當中泥塑彩繪諸葛亮坐像,羽扇綸巾,有兩分傳神之處。
兩廊里,各有姜維、楊儀、關興、張苞、王平以及廖化塑像,燈光昏暗,也不甚能看清晰。
關蔭放下香表,廊下準備洗手,只見一旁放置銅盆,心里略略有些歡喜,過去一看,險險氣個倒栽蔥。
臉盆架子上有一塊小牌,上書一行小字:“凈手須先繳費五元。”
我尼瑪…
忍住飛起一腳踹翻臉盆架子的沖動,關蔭出門,正準備去車里取毛巾,廊下竄出倆姑娘,看著文文靜靜,都是好人家的姑娘,說話也不趕,廟前垂目收光,態度十分恭敬。
有個臉頰留著短發,后頭卻扎個馬尾的姑娘,白凈臉蛋有些紅,遞過來一張濕巾紙,沒說話,意思很清楚,你擦手。
關蔭不虞他想,擦擦手,進門點上香表,明知那塑像是個泥塑的,也恭恭敬敬深深鞠躬。
隨后出門,繞到一旁,有諸葛先生衣冠冢在此,須拜望拜望。
此處倒是清靜,只是地上紙屑隨處可見。
一旁又有一座亭子,上頭有字,曰“落星亭”,亭中有一青石,上頭坑坑洼洼,旁邊貼著介紹,說是這就是“諸葛將星隕落”的那個“將星石”。
關蔭一伸手,從將星石里摳出幾片瓜子皮。
瑪德!
從未見有不敬祖先如國人者。
關蔭再無心情,扭頭就走,一路在想:“難怪網文里拳打秦皇,腳踢漢武,罵大唐太宗陛下不仁,笑宋太祖不智,到頭來,恨不得刀砍洪武皇帝,取代老人家的一群鍵盤不世大人物,諸葛廟里瓜子皮落地,這王八蛋本性就劣根深種了。”
再想《虎嘯龍吟》,關蔭怒不可遏。
出廟門,猛回頭,剔鳳目,一時殺氣夾雜秋雨森寒,關蔭告誡自己:“絕不能當王八蛋!”
要讓太陽之下,萬眾敬軒轅,那總得有人先敬這些祖先,別人不敬,我敬!
白光一閃,倆一路跟著的大姑娘在一側照了相,有個歡欣叫道:“喲咔噠!”
這還是祭拜丞相的國際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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