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設置
前一段     暫停     繼續    停止    下一段

第3473章他在堅持

  中條山南。

  大河之畔。

  飄揚的漢字軍旗之下,曹軍部隊沉默列隊。

  漢字軍旗,不僅僅是漢字的漢,也是大漢的漢。

  這很詭異,也很實際。

  曹操和斐潛打生打死,但是他們同樣是大漢之臣。

  不一定是忠臣,但名頭都是三公高官。

  同是大漢人,大漢臣,卻代表了不同的利益,有著不同的選擇。

  這就很有意思了…

  曹操望著前方。

  前方就是閆鄉。

  明明是看不到,可是曹操就像是能看到那些黑煙火焰一般。

  尤其是在夜色之下,那如血一般的火焰,更像是天空和大地裂開的傷口,流動且模糊。

  那邊是驃騎潼關的部隊,而在中條山之北,還有驃騎軍北地的騎兵。

  在幽州,有北域都護軍。

  在川蜀,還有川蜀水軍,在荊襄漢中,也還有一部分的驃騎軍隊。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曹操低語著。

  集權和分權,本土和外來等等這些先天就容易產生問題的矛盾關系,從古至今都存在,都不可能消亡。

  曹操原先分兵,現在卻要集兵了。

  驃騎原先是集兵的,現在卻分兵了。

  天下還有比這一場戰事更有意思的變化么?

  曹操笑著,原先是輕笑,然后就變成了大笑,笑得眼淚都飆了出來。

  山東之地的那些蠹蟲,竟然還有人覺得這一場戰事只是簡單的輸贏,是無聊的搏殺?還在覺得這戰打得太久,打得疲憊了,還不如早早結束各找各媽?

  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旁人看著曹操大笑,雖然不太懂得曹操為什么在笑,但是莫名之間也緩解了一些之前沉悶的氣氛。當然,這個時候要是有人前來問一句丞相為何發笑,想必就是極好了。

  只可惜現在并沒有人捧場。

  有人稟報道,丞相!子廉將軍來了!

  曹操轉過頭,看見了狼狽不堪的曹洪,不由得上前幾步,將欲下拜的曹洪一把拉起,然后緊緊的握住了曹洪的手臂,子廉!苦了你了!

  曹洪眼眶紅了,臣…未能…有負主公所托!臣有罪!

  叫我兄長!曹操皺眉說道,統屬是對外人的,你我就是兄弟!

  兄…兄長…曹洪的眼淚沒忍住,嘩啦啦流了下來。

  曹操沒笑話曹洪。

  要是他變成曹洪這般的模樣,也未必能做得和曹洪一般的好。

  這些時日來,我也經常回想過往,曹操緩緩的說道,有時候會想起當初某時某事,便是后悔不應如何,應是如何…不過想來想去,便是覺得這些年來,我唯有一事是做對的…子廉可知是何事?

  舉兵?曹洪回答道。

  曹操笑了笑,是堅持!

  堅持?曹洪重復道。

  曹操點了點頭,若是放棄,當年我就做一輩子縣令了…

  曹操對著曹洪笑著,拍著曹洪的手臂,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衣袍和手上沾染曹洪身上的泥塵和血污,甚至還牽著曹洪的手,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了土坡上,指著前方的閆鄉說道,如果不堅持,今天我們就不必站在這里!這些兵卒也不必在這里!

  天下之事,若說放棄,何其輕松!縮起頭來,只管門前,何其簡單!

  若不是心存社稷,那么這大漢將傾,與你我何干?!

  若不是心懷蒼生,那么這順逆傷亡,又是何之所謂?!

  今我與驃騎,戰于此地,乃為天下,為大漢將來何去何從而戰!

  子廉!可愿與我,再堅持一次,再戰一場,定下這大漢百年,天下社稷的走向!

  曹洪拜倒在地,愿隨主公!

  好!好!曹操拉起了曹洪,你看,這閆鄉之處,不日就會撤下來,我迎擊驃騎軍正面,側翼就交給子廉了!

  曹洪沒有說什么自己疲憊,抑或是傷勢的問題,他從跟著曹操一路起兵至今,知道該拼命的時候就得拼命,他看了側翼方向片刻,便是說道:那邊有座山,驃騎軍欲轉向突破,必然經過此山。可于山中設伏。

  曹操點頭說道:沒錯。不過驃騎軍必然知道我會在此山設伏…

  曹洪一愣。

  曹操笑著說道:戰至此時,唯有陽謀。

  曹洪思索了片刻之后說道,猶如中條山?

  曹操笑著,點了點頭,猶如中條山。

  中條山中。

  柴玉坐在石頭上,有些恍惚的看著天空。連日的勞累疲憊,使得他即便是到了休息的時候,也依舊渾身酸痛,甚至連自己是誰都有些分不清了…

  他還活著,還在堅持活著。

  但是就這么活著,已經很不容易了。

  甚至為了活著,已經失去了自我。

  柴玉是誰,誰是柴玉?

  他是柴,還是玉?

  是一個東西,還是不是東西?

  但是有一點他是清楚的,他在那些曹軍將領心中,肯定不是人。

  頂多算是一個人形的消耗品。

  這幾天有多少工匠累死了?

  柴玉已經是算不過來了。

  雖然那些曹軍軍校表示,干完這一場活,他們就能回去,就能回家,就可以回到沒有鐵和血的家鄉去,可是柴玉心中隱隱有個感覺,他們是回不去了。

  胖小吏回去。

  他留下來了。

  胖小吏能回去的原因很簡單,不是因為他胖,而是因為他是吏。

  就算是不入流的吏,也是有官家的身份的,拿官家俸祿的,算是自己人。而且誰也不能保證在吏后面,是站著哪一個官。

  不看狗臉也要看看人臉。

  殺了普通百姓的狗,那也就殺了,誰都懶得管,懶得理會。

  但是殺了貴人的狗…

  別說殺了,就連傷了某個權勢,某個土財主的狗,都會反過來要了人命!

  就算是犯了眾怒又能怎樣?

  大不了改個名就行了,那些肚子里面沒三兩墨水的賤民,能記得多久的事情?

  所以,不確定胖小吏究竟是誰的狗,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當然,自己人也不是免費的,親兄弟都要明算帳么…

  胖小吏幾乎帶著的所有的錢財都拿了出來,才得到了回去的調令。

  胖小吏也想要帶著柴玉一塊回去,可是他沒有錢了。

  沒錢,那就自然是照章辦事。

  條條框框卡下來,讓人透不過氣來。

  胖小吏走的那天,拉著柴玉的手哭了很久。

  柴玉卻很平靜。

  他似乎早就意識到了有這么一天。

  他是工匠。

  就算是做到了大工匠的程度,也依舊是工匠。

  不是官,不是吏,而是民。

  賤民。

  為什么…為…什么…在柴玉邊上的一個工匠沙啞著嗓子,像是在哭泣,也像是在呻吟,為什么…還不能回家…

  回家?

  啊,多么美好的字眼。

  他們都回不去了。

  或許死后,魂魄可以回去?

  可是魂魄又怎么尋找到回家的方向呢?

  柴玉當然知道家鄉的方向在東面,可是其他的人呢?

  那些連大字都不認識幾個,只是知道干活,干活干到死的那些人里面,又有誰能分辨出東西南北的方向來?

  或許如果他們能夠知道自己人生的方向,就不會到這里來了。

  柴玉想要嘆氣,卻發現自己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

  手腳都在顫抖著,肌肉和骨肉都在不斷的呻吟著…

  最后一點!再加把勁啊!還有最后一個點!都起來!拿上工具!快,快快!

  曹軍軍校呼喝著,聲音雄渾,顯得還頗有活力的樣子。他們不用干活,不用敲砸石頭,只需要呼呼喝喝,順帶抽打柴玉等人,所以體力上的消耗不大。

  石頭。

  又是石頭。

  柴玉不是石匠,他懂音律,會鑄造,甚至可以單獨的設計庭院,修建房屋,開挖水渠…

  可是在這里,他就是石匠。

  沒有音樂,沒有鑄鐵,沒有庭院樹木,有的只有石頭,沙土,還有死亡。

  他們有鐵器,確實是可以對付石頭。

  可是石頭也是有脾氣的,不會那么簡單的順從。

  有人開鑿著,然后石頭發了脾氣,一巴掌將那人壓在了屁股下面。

  鮮血從石頭屁股下流了出來,其他的人卻視若不見。

  不是他們已經失去了同情心,也不是他們他們不會兔死狐悲,而是他們已經完全麻木了…

  干活,是為了吃飯。

  吃飯,是為了干活。

  沒有詩歌。

  沒有遠方。

  今天沒累死,那么第二天爬起來接著干。

  不干活,要么被餓死,要么被打死。

  求生的本能,卻成為了壓榨他們最簡單的鐐銬。

  為什么不去死呢?

  對啊,是啊,在柴玉以為他自己能躋身管理層,能穿上長衫長袍的時候,他也覺得既然過得那么痛苦,為什么不去死呢?

  現在他明白了。

  這種想法,就和站在醫館之中,對著哪些病患大喊你們這么痛苦為什么不去死…

  一樣的愚蠢。

  自己好蠢啊,竟然之前還覺得這樣的大漢還是好的,天子是好的,只是遭受了奸臣小人的蒙蔽…

  原來被蒙蔽的,一直都只是自己!

  一陣意義不明的喧嘩之聲忽然從北面傳了過來。

  然后柴玉聽清楚了,是北面的曹軍兵卒在喊著——

  驃騎軍!驃騎軍來了!

  中條山北。

  驃騎軍。

  和曹操一樣,在驃騎軍中,同樣打著漢字的旗幟,只不過或許只有這一點還和舊大漢相同了。

  不論是兵卒的架構,還是指揮的體系,抑或是其他什么方面,現在的驃騎軍已經是自成一統,于舊大漢的軍隊完全不在一個維度上。

  曹操不明白斐潛為什么敢將兵權放出去,因為在這個年代,或者說是在曹操的認知當中,這種行為無異于自殺。急性或是慢性的自殺而已。

  從春秋到戰國,從秦朝到大漢,一旦權柄旁落,會誕生出多少問題,會產生多少貪欲,多少叛亂和謀反?在曹操的認知里面,大漢淪落到了當下這般,正是因為權柄旁落的原因,所以曹操他想要統一,想要集權,想要將散落在各地豪強士族世家之中的權柄收起來。

  顯然曹操這么做,遭到了山東之中各地豪強士族的抗衡。

  當陽奉陰違成為了常態,想要統一集權和調度,也就成為了空話和笑話。

  斐潛現在也集權,但是他所集權的方向,和曹操不同,也和大漢舊有的模式不同。

  實際上,在人類社會的進化過程當中,集權的對象也是逐漸向下延伸,向下擴散的,這正好和知識的傳播擴散是相等的,因此可以看到古今中外,有很多的統治者當他坐上了寶座,就會開始約束,控制和愚弄民眾,阻礙和割裂知識的傳播。

  但是每一次的知識信息的大規模普及,都會使得整個社會,整個國家的生產力生產技術等等方面,得到一個爆炸式的發展!

  這就是偉人說過的那句話,卻被許多資本家所屏蔽了,扭曲了…

  斐潛現在所享受到的,正是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和鋪墊。

  隨著軍隊當中知識的普及,文化的提升,操典和條例不僅僅存在于將領層面,也普及到了底層的士官,以及部分兵卒身上,所以使得很多兵卒明白,他們不是在為了某個將領在打仗,而是為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勛田,同時也是為了制定出這樣的制度的驃騎軍在打仗。

  這種無形的認知,就足以抵消了許多野心的誕生。

  一個好的制度,可以造就出一個強大的國家。

  當然,沒有任何的制度是完美的,時間一長,總是有聰明人會在制度上鉆出各種漏洞,尋找各種腐敗的場所,然后使得制度開始腐朽和僵化,直至衰亡。就像是寄生蟲寄生在宿主身上,最終導致宿主死亡,寄生蟲則是尋找下一個寄生的目標。

  斐潛幸運的是,他現在還不需要考慮衰亡的問題。

  畢竟新生的制度,至少還可以健康的運作一段相當長的時間。

  至于在這個時間段過去之后怎樣,就要看在這個時間當中,有多少底層的民眾能夠學習成長起來了…

  沒錯,不是看龐統諸葛亮司馬懿,而是最底層的民眾。

  就像是斐潛,原先不也是一個底層的社畜,被生活所迫的牛馬不如?

  撞死一頭牛和撞死一個牛馬不如,賠償的錢都不一樣!

  斐潛能有現在這般的能力,是他的學習和積累。

  沒有在荊州鹿山腳下的沉淀,就沒有現在斐潛在經文上的造詣和理解,沒有在并州北地的增長,也同樣不會有現在斐潛對于軍旅軍事上的成長。

  想要改變,唯有學習。

  或許天下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會辜負,會背叛,但是唯獨只有學習這一件事情,永遠不會辜負和背叛,學到了就是自己的,不管用得上用不上,永遠都會屬于自己。

  斐潛在最初的戰斗過程當中,其實并不懂得多少古代軍事作戰的方式方法的,而是在后來的一次次的戰斗實踐當中,才明白不同的作戰環境,需要不斷的調整作戰的戰術和編制,并不是一成不變的一套方法從頭用到尾。

  現在斐潛進軍中條山大營,所陳列采用的陣列,就是最為基礎的陣型。

  這個基本陣形延伸出適應大小規模作戰的千人級別,以及更高級別的作戰形態,同時不僅僅只有適合北方大漠的戰術,也可以成為適應山川林地等的分散戰斗。由此延伸出來的兵卒操典,條例規范,直至每一個兵卒頭上的后勤福利保障,才是斐潛對于軍隊的最根本的掌控力。

  如果沒有斐潛的亂入,在三國之中,大漢就有的軍事制度依舊會持續,然后在五胡亂華的巨大壓力之下才會有人想要去轉變,去改革,然后在新的衍生出來的制度之間,成就了盛唐的鐵騎縱橫天下,也因為制度的僵化和腐朽,也導致唐朝最后的滅亡。

  所以,在沒有新的軍事制度,軍事體制的革命性新改變再次出現之前,斐潛的地位就不可能被任何人撼動!

  斐潛大軍逼近中條山,排列出了一個類似于回字的空心方陣。每個方向上都有一個千人起兵隊列,形成了外圍的防御圈。

  每個方向上,都留主通道一個,方便騎兵快速進出。

  方陣內中是一個小的空心方陣,由斐潛直接統領的直屬戰隊組成。

  在回字后方,靠近前軍大營方向,則是搭建出了后勤保障的臨時營地,用車輛和木樁構建出一個簡單的防御工事,里面則是用來收治傷病,以及烹煮食物,以及提供戰場所急需的一些物資。

  火炮和火箭還在路上,預計還要有三四天才能抵達中條山大營。

  斐潛不可能等三四天之后再來打,只能是一邊打一邊等。

  即便是沒有火炮和火箭等犀利的攻城器械,驃騎騎兵的優勢也盡顯無疑。

  許褚依舊是作為前軍大將,對于驃騎前軍進行指揮。

  有了之前成功和失敗的經驗,許褚現在對于兵卒的指揮,也就更加的沉穩。

  他先派遣出了騎兵向中條山大營西側移動,做出要再次進攻之前司馬懿和郝昭進攻的那個薄弱區域,也是中條山大營還沒有完全修復防御工事的那個地方,看到曹軍防守的兵力開始往西側移動的時候,又調了另外一批騎兵卻是先去攻擊中條山大營的東側!

  許褚聲東擊西,哦,聲西擊東,很簡單的方法,卻扯得曹軍人馬一個踉蹌…

無線電子書    詭三國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