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有人以為,戰爭就簡單的比大小,比人多,或是比強弱,然后就會很想當然的認為那些戰爭應該贏,那些戰爭絕對輸,那些戰爭是戰爭雙方在pY交易,又或是腦抽降智了,否則的話應該是如何如何。
大抵真的這么覺得的人,應該是幸福的。因為這些人一定沒有經歷過多少的痛苦,也未必能夠明白有些事情即便是做出了再多的努力,最后依舊是一場空的痛楚。
周泰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屬于什么幸運兒,相反,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付出了十分的努力,卻只有一兩分的回報。
夜幕沉沉。
黑漆漆的夜,黑黝黝的山,黑乎乎的山林。
就像是周泰眼中看不見的,屬于他自己未來。
黑色的未來,和眼前的黑夜融為一體。
旁人都說周泰勇猛。
周泰卻知道,他不是勇猛,而是害怕。
因為害怕,所以不得不勇猛。
聽起來似乎有些矛盾,但是這卻是周泰一直以來的得以生存的法則。
他不害怕死,但是他害怕自己再去過那種饑餓貧困的生活,是那種沒有吃穿,更不用說還有什么土地,閑置的車輛可以用來出租的生活。
有人能寫會算,也有人能說會道,所以這些人怎么都能混點飯吃,可是他周泰能有什么?
什么都不會,什么都沒有,只有一身的蠻力,再加上多年拼搶,在底層相互爭斗而積累下來的搏殺經驗,所以他除了賣力氣賣命,又能做什么?甚至連受傷了都不能喊痛,不能躺下休息。因為很簡單,在周泰一度生活的最底層環境下,只要是流露出了一點點的怕痛的神情,一點點的虛弱的表現,那么就會有更多的人撲上來…
在他之前,以及現在的環境之中,他只有咬著牙堅持,兇悍,還要展現出受傷了,就加倍的兇殘,才能恐嚇住其他的對手。
這一點在戰爭當中,周泰也經常使用,效果也算是不錯。
可是如今,周泰卻覺得,對于戰斗和戰爭,他有些覺得力不從心了。
為什么呢?
周泰思考著,可是他的大腦缺乏必要的知識積累,以及相關的邏輯思維能力,所以他想不明白。
或許是因為傷痛得太多了,以至于肉體已經開始支撐不住了?
周泰伸出手,用力的握了握拳頭。
他已經不記得他從小到大,一共受了多少傷了,他只是知道,有很多東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其實都是用他的血肉,以及旁人的血肉換來的。
不痛…周泰低聲自言自語道,一點都不痛…
這就像是在廁所里面照鏡子,自言自語說自己最強最美一樣。
如果大腦相信,那就有用。
夜風之中,周泰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此時,前方的黑影晃動,輪崗的江東軍哨兵回來了。
江東哨兵前來找周泰稟報情況。
如何?周泰詢問道,可有動靜?
江東斥候搖頭,沒發現有什么異常。
周泰點了點頭,讓斥候下去休息。
來到這里埋伏,也有一兩天了,最開始的時候還好,可是今天白天開始,不知道為什么,周泰老覺得好像被什么野獸盯上了…
這種感覺他很熟悉。
江東川河多,沼澤地多,水賊就多。
周泰從小生活在水賊堆里面,所以他很熟悉這種感覺,像是自己拿了什么東西被誰盯上了。
小的時候,或許是一塊蒸餅,長大了之后,或許是一點金銀。
現在么,大抵是自己的腦袋?
周泰猛的站了起來。
周泰的護衛嚇了一跳,將主,怎么了?
周泰環顧四周。
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天上的星月光輝,披撒人間。
不對勁。
周泰嘀咕道。
護衛沒能明白。
周泰也說不出來究竟是什么不對,但是他睡不著了,他覺得要至少要搞明白到底是什么讓他有些心中不安。
周泰往山頂走去,護衛也連忙跟在后面。
夜,靜謐。
就連走路踩踏地面,都能發出一些咔咔的輕響。
周泰到了山頂,四下眺望。
將主,你在找什么?護衛到了周泰的身側,也跟著周泰一同眺望,沒有火光,也沒有什么其他的異常…
不,有異常。周泰沉默了片刻,你沒有聽到么?
什么?
護衛連忙側耳傾聽。
四周靜謐一片,唯有山嵐呼嘯而過,扯著樹梢和灌木在沙沙作響。
許久,護衛一臉的疑惑,我…我什么都沒有聽到…除了些風聲…
周泰臉色有些陰沉,沒錯,就是這個…這就是問題…
本能,學識。
先天,后天。
究竟哪一個比較重要?
夜幕之中的山林,都在沉睡。
微弱的星光之下,一個影子晃動了一下,穿過了灌木。
隨著細碎的摩擦聲,他走過的地方馬上又被黑暗籠罩了。
甘寧現在覺得很有意思。
他也是水賊出身,可是他現在的心態就比周泰要輕松了很多。
在川蜀軍中,他從來沒有避諱過他原本是當水賊的,甚至有時候還會和旁人說起他當水賊那個時候的一些事情,然后一起哈哈大笑。
人的出身,往往不是由自己所能決定的。
出身,大概只能確定了人的下限。
有些人的下限,有時候就會比一般人的上限還要高出許多。
但是一個人的上限,卻可由多方面來決定,環境,心性,以及學習的機會…
甘寧在其他的方面上,或許也不會比周泰強多少。比如性格也是急躁,粗魯,仙人板板格老子幾乎是不離口,做事情也未必能有多么細致,但是他比周泰要高出一大截的地方,就是他可以有機會學習。
講武堂的邸報,不管怎樣,都有他的一份。
起初,甘寧也不太愛看這玩意,畢竟這些字都是死的,不能動彈,有時間還不如多看看能動彈的美人,多好?
可是后來就不得不看了。
因為周邊的軍校將領都在看,而且平日里面也會議論和研究,甘寧不看的話,那么就只能嗯嗯嗯,哈哈哈,呵呵呵,啥也說不出來,也無法和其他人有什么話題交流,畢竟軍營休假的時候可以去喝花酒,這沒問題,但是在軍營當值的時候總不能天天說哪里的小妞很潤吧?
半被迫的,甘寧也就開始學習了。
現在這些學習的知識,付出的努力,開始回饋甘寧了。
就像是這一次,甘寧就選擇了盯著周泰,而不是貿然的直接上前搏殺。
因為邸報當中有一次專門寫了什么是勢為彍弩,節如發機…
和江東斥候不同,甘寧的這些人,腳底下都包著麻布,走得慢,卻聲音輕,雖然不免會帶出一些草叢灌木的悉悉索索聲音,但是和山嵐吹過的時候聲音,以及小動物走動的聲響都很相似,再加上有一些距離,所以即便是發出這些細微聲響,也不會引起江東斥候的注意。
斥候回來的時候,甘寧是坐在樹杈上的,正在拿著一小根牦牛肉干在齜牙咧嘴的較勁。
牦牛肉干,雪區特產。
雪區日照足,干燥時間長,這種自然風干的肉條,不僅是咸,而且非常硬。
不懂的吃的人,甚至會把自己的牙扳松動了。
見到斥候回來了,甘寧便是哧溜從樹上下來,又摸出了一小根肉干,塞給了斥候,江東軍那邊怎么樣?
雖然林中光線不足,但是拿到手里,聞聞氣味,便是知道是什么了。斥候嘿嘿笑著,多謝將軍…江東那邊,也還在等。估計是在等大江里面的信號…
甘寧嘿了一聲,便是拍了拍斥候的肩膀,辛苦了,去找個穩當點的樹杈睡…可別再掉下來了…
斥候也笑,嗨!就掉了那么一次!
或許是為了轉移自己的尷尬,斥候又說道,我看那些江東佬都不懂得山林要上樹睡,都睡在地上…要不要我去遠處那個林子里,抓些蛇蟲什么的…然后,嘿嘿嘿…
甘寧琢磨了一下,算了,暫時不需要,萬一被他們察覺出什么不對來,就不好了…
或許之前的甘寧,會喜歡做這些事情,但是當他理解了什么是勢為彍弩,節如發機之后,就明白有些時候,攻擊要如同扣動扳節一般,短暫并且迅猛。
斥候的建議被甘寧否決,也沒有堅持,便是嘿嘿笑了笑,轉身就要走。
等等…甘寧忽然叫住了斥候,你…方才說什么?遠處的林子?
斥候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對啊。怎么了?將軍改主意了?
甘寧擺了擺手,不是…我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來人,給大伙兒傳話…明天一早,我們撤離這里…
為什么?斥候問道,這里角度最好,我們又沒有被江東軍發現…
甘寧指了指天空,你聽…
斥候側耳傾聽。
沒什么動靜啊…
甘寧笑了笑,這就是問題…我之前疏忽了…反正聽我的沒錯…遠一點,也會安全一些…
江東水軍之中,樓船之上。
普通的江東兵卒只需要搏殺賣命就是了,而周瑜考慮的問題就要更多了…
不管怎么說,如今周瑜作為江東軍的統帥,明顯會比朱治等人要有更高的統率力,但是同樣也要付出更多的辛勞。
周瑜瞪著充滿了血絲的雙眼,看著地圖,也眺望著周邊的情況。
身體疲倦,卻只能硬撐。
作為生在江淮地區的周瑜,他一輩子都在研究這一條大江。
他成名之戰,就是帶著孫策穿過了劉繇的防線,直擊劉繇核心,使得劉繇雖然布置了戰線,安排了重兵防御,但是最終完全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
現在,周瑜準備再次鑿穿川蜀軍的防線…
戰爭,確實也就是那么幾種套路,反反復復的在用。
得益于華夏的老祖宗,春秋戰國的幾百年相愛相殺,除了在在武器盔甲上有所不同之外,戰爭的模式和手段,幾乎都用過了,從單純的村莊械斗,到大規模的屠殺,小規模的穿插突襲,大規模的包抄圍剿,幾乎后世所有的戰爭戰術,都可以在春秋戰國之中找到類似的原型。
這就像是圍棋的定式。
不懂定式,不是不能下,但是很有可能就會在開局的時候,只是因為走錯了一步而吃虧,然后積累小錯成為大錯,最終輸掉整盤的戰局。
但是懂定式,也未必能贏。
因為定式之中,還有變化…
周瑜和諸葛亮之間,如今就像是兩個棋手,下出了標準的定式,然后立刻知道了對方具備一定的棋力,然后就開始思考起相關的變化,以及布置后續的陷阱起來。
正常來說,如果說雙方的棋手力量相當,那么棋盤上就是兩分。
大江周邊的環境,就是周瑜如今取的地利。
而相對于川蜀軍一方來說,就有一些取大勢的模樣。
可是這只是短暫的平衡,隨著雙方的開始交錯打斷,尖刺叫吃,戰火就將彌漫到整個的棋盤。
周瑜揉了揉發紅的雙眼,難言的疲倦一波波的涌動著。周瑜晃了晃腦袋,然后讓人打了一盆水,搓了搓臉之后,才覺得精神稍微恢復了一點點。
都督,夜深了,歇息吧?
護衛勸說道。
周瑜笑笑,沒有說什么,只是走到了地圖之前,繼續謀劃起來。
川蜀軍的表現,確實是讓周瑜有些意外。
新型的船只,優秀的撞角。
周瑜已經讓隨軍的工匠也跟著川蜀軍的樣子改裝了,但是問題是原材料短缺,所以只能是在某些船只上進行了加裝。
除了船只上的問題之外,周瑜也在考慮川蜀軍的策略。
他有一種推測。
周瑜站起身來,走出了船艙。
周瑜的護衛連忙抓起了大氅,緊走兩步,幫周瑜給披上。
周瑜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遠處的那山上。
那座山上,有一片可以藏兵的空地。
周泰已經占領了那里,并且隨時可以出軍,繞后襲擊川蜀軍。同時,也可以在江東軍被川蜀軍大規模進攻的時候,夾擊川蜀軍。因為在那個山下,也有一塊空地,最適合作為進攻江東軍的最前沿的陣地…
可是現在,周瑜覺得謀劃需要變化一下了。
因為,周瑜覺得,川蜀軍應該猜到了他原本的計劃。
戰場依舊是那個戰場,棋子依舊還是那個棋子,但是次序和布置的不同,卻能生出千萬種變化來。
江東很快就要變化了。
諸葛亮的影子,在油燈之下晃動著,似乎在彰顯著主人的思維跳躍。
徐晃坐在一旁,也在看著地圖,聞言,點了點頭。
諸葛亮微笑著,他喜歡這種感覺。
這就像是博彩。
漢代就已經很盛行博彩了,但是和后世那種違反物理學的博彩不一樣的是,大多數的博彩都還沒開發出自己坑自己人的手段來,憑借都是個人的能力和技術。
比如投壺。
諸葛亮喜歡投壺。
因為投壺的時候,需要計算,不僅是要算自己投進去之后所得到的分數,還要算一算如何才能給對手制造麻煩和障礙。這一點有些像是后世的斯諾克臺球。得分是一方面,制造障礙也是其中的亮點。
如今,大江就是那只壺。
雖然說雙方不可能依次出牌,交錯落子,但是每個人都是一天十二個時辰,能做的事情也都是在這十二個時辰之內,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公平的,就看誰能在相同的時間內,做更多的準備,布置更多的手段。
江東燒了我們一把火,卻暴露了一些事情…諸葛亮微笑著說道,江東比我們熟悉地形…所以他們搶了先手…
地形的先手。
江東水軍所在的水寨位置很好,建在一個小山之后,有天然的港灣,所以即便是諸葛亮用火油罐攻擊,并沒有取得很好的效果,同時川蜀軍也很難在外圍觀測到江東水軍的布置情況。在小山之上還有江東軍的了望哨塔,日夜都有兵卒值守。
經過了上一次雙方的交互之后,都懂得對手不那么簡單,所以現在都需要準備一些更復雜,更隱蔽的手段。
興霸慢了一步,徐晃在地圖上點了點,若是此地能占下來,江東水軍就會腹背受敵。
諸葛亮點了點頭,興霸路上耽擱了…不過,如今需要判斷的,就是江東軍會不會猜到我們也同樣的出了偏軍…我覺得,江東應該是猜到了…
猜到?徐晃的胡須,微微動了一下,那么興霸豈不是…
確實有危險,但是…諸葛亮笑著說道,但是江東軍的目標,應該還是我們…或者說,是我們的船!
徐晃思索了一下,點頭說道:確實如此,還是孔明看得透徹。
知道了對手的目標,也就相當于知道了對手行進的方向,可是對方什么時候才回來,什么時候才動手,依舊是一個問題。
只不過,諸葛亮和徐晃都清楚,謎底不會太遠,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