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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5章施行和試行

第3284章施行和試行  峨嵋嶺上。

  斐潛背手而立,荀諶在一旁恭謙的落后半步。

  遠近之處,山巒迭翠,綠意盎然,仿佛是大自然的一幅精美畫卷。

  在后世之中,這峨嵋嶺多已經荒蕪,黃色居多而綠色稀少。

  而在當下,峨嵋嶺上還有很多的蕨類植物,這些或高或低的蕨類植物占據了大部分的區域,使得若是在空中俯瞰,整個峨嵋嶺像是覆蓋了一層綠色的松軟地毯。

  可是這些目前看起來繁盛無比的蕨類植物,卻在氣溫變化,人為損壞之后,漸漸的退化…

  就像是函谷關在戰國時期是一個讓六國頭疼無比的關隘,可是到了大漢當下卻已經淪為普通的城池了。

  因時因事因地因人,不同的情況,當有不同的變化。

  植物都會進化,不進化的就會迎來滅亡,人類距離上一次的進化,已經是多長時間了?

  浮想聯翩的斐潛,被張繡快馬遞送回來的信報打斷了思路。

  張繡所描繪的事項,確實如斐潛所料。

  河東和河東,百姓和百姓,并非完全是一樣的。

  看完了,沉默少許之后,斐潛將信報遞給了荀諶。

  對于張繡在書信當中上報的河東運城盆地一帶的佃農不知好歹的情況,荀諶也是皺著眉頭,沉吟了片刻之后說道,主公,臣有聞,日以陽德,月以陰靈。起落有義,陰晴有經。蓋山川之所以,河流之涌流。山有盤紆岪郁,隆崇嵂崒,岑崟參差,然不可遮日月。河有登降陁靡,案衍壇曼,緣似大江,然不可容星辰。如今山東之地,猶如日盛則落,月滿則虧,川高不可掩蒼穹,河深不可納四海是也。此等之百姓,猶如山川之灌木,河流之魚蝦,豈知天地日月星辰之運作,又何來明達是非?

  斐潛微微點頭。

  荀諶確實是非常的聰明,他甚至猜測到了斐潛的一部分的想法。

  河東之地,可以從峨嵋嶺一線分為上下。上部以臨汾平陽為核心,下部自然就是以安邑解縣等為重點。

  臨汾平陽一帶,在靈帝后期就基本上放棄了,以至于當時的并州刺史丁原一聽到中央有機會便是忙不迭的跑了回去,根本就不想要回并州,足可見在當時河東偏北的區域的窘迫和困頓。

  而相對于偏南的運城盆地,一直以來都處于大漢士族鄉紳的控制之下。

  這種控制,是和山東之地控制百姓的手法是極其相似的。

  畢竟在斐潛沒有來臨汾平陽修建學宮,沒有在長安建設青龍寺之前,河東之地的士族鄉紳都是跟著山東的步伐在走。

  想要改變一個人的習慣,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而想要改變一地的風俗,那就是難上登天了。

  所以上下河東的風俗是有很大區別的。

  那么山東山西的習俗呢?

  荀諶的話雖然確實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實際上更多的是在寬慰。

  斐潛負手,眺望著峨嵋嶺坡下的蒼茫大地,沉聲說道:昔秦之霸,天下莫敢不從。然其敗也,如山崩而不可遏。夫秦之所以敗者,非兵不強,士不勇,將不良,法不嚴也。乃在于失民心,失天下之心也。

  其民心二字,多有言之不詳。何謂人心?秦之初,以法治國,重農抑商,使民無二志。然推天下,便有言其法過于嚴苛,民不堪命也。言何人不堪其命?陳吳一聲怒喝,便應天下之民心,此民心又是如何?謂何人之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秦之敗,乃不知所謂。然今有車覆,又何以為鑒?

  荀諶聞言,不由得沉思起來。他當然不會說什么民心就是普通百姓的心,畢竟在大漢當下,絕大多數的普通百姓都是愚昧的,甚至連姓名都沒有,更談不上理解所謂的政治法規,

  思索了半天,荀諶拱手問道:還請主公賜教,這「民心」二字,究竟何解?

  說民心,道民心,但是真正的民心是什么東西?

  說實在的,荀諶也有擔憂。

  斐潛對抗曹操,那么根本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如果斐潛瘋了,要像是王同學一樣,大搞什么土改…

  斐潛屯田,授予屯田的百姓田畝,但斐潛依舊是這個時代的大地主。

  簡單來說,就像是胖子超市一個清潔工工資有六七千,資本家只會笑話那個傻胖子,然后對著員工叫囂,你覺得好你就去啊,但是如果胖子超市要讓其他的資本家一起給清潔工六七千…

  斐潛給那些屯田百姓分自己的,或是無主的地,那么士族地主一個屁都不會放,至少不會在公開場合放,但是如果要讓天下所有的地主都給自己的佃農分土地,那就呵呵了。

  斐潛笑笑,民心者,非金玉之貴,非錦繡之華。乃國家之根本,社稷之基石。民之所望,君之所向;民之所惡,君之所避。

  荀諶有些無奈的笑笑,剛想要說些什么,卻是念頭一轉,又是皺起了眉頭來。

  斐潛像是說了一圈套話,但是仔細想想,又是蘊含許多道理。

  什么是根本?

  什么是基石?

  什么是民之所望和所惡?

  如果一個國家的執政階級,都不清楚民眾希望和厭惡的東西到底是什么,亦或是要強行的要讓普通的百姓去扭曲希望,去麻醉自我,那么就算是刪除屏蔽了所有陳勝吳廣的信息,也終究是免不了在大澤之中的那一聲吼。

  斐潛擺手,民心之題甚大,且不如說民議罷。

  荀諶不由得呼出一口氣,連連點頭。

  這兩個字,囫圇說一說倒也罷了,誰要是真往里面細嗦,那誰不哆嗦啊?

  民心有民議,然民議非民心。猶川之于四海,一之與眾也。斐潛緩緩的說道,然漢之民議,多以謬之,偏聽偏信者眾,持重清明者寡。

  這不僅僅是在大漢,甚至在很多封建王朝之中都是如此。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是,就是就是越是普通的民眾,就越是容易跟資本共情。這個資本,不一定局限于后世的資本家,也同樣可以是擁有大量生產生活資料的地主,士族,豪強,世家。

  鹽鐵之論,便是與民爭利,不分對錯,不論得失,唯有免之,方是罷休。斐潛搖頭說道,然漢失鹽鐵,百姓得其利乎?孝武鹽鐵之時,鹽價幾何?今又幾何?

  荀諶不能答。

  西漢之時,就以鹽價來說,相對來說是比較便宜的。在西漢時期,有些年份,鹽和谷的價格甚至相等或是相近。在漢武帝實行了鹽鐵制度之后,鹽的價格確實是比之前有較大的增長,但是在取消了鹽鐵專營之后,鹽價并沒有應聲而降,而是急劇攀升。

  這其中或許也有一些通貨膨脹的因素,但是如果和糧食相互比值,漢初的鹽價就從原本的一比一或是一比二,到了東漢時期就變成了一比五,甚至有時候是一比八。

  所以,很明顯,漢代的士族子弟攜裹著百姓抨擊朝政,取消了鹽鐵國營,但是百姓的負擔卻并沒有減輕,反而是加重了。

  斐潛所說的,確實是華夏一個典型的問題。

  漢武帝并非是國營企業的創始人。

  畢竟在春秋戰國時期,連皮肉生意都有國營的…

  但華夏之中有意思的現象是,一旦出現朝堂監管的國營企業和民間企業發生沖突,社會輿論就是不分青紅皂白一邊倒地撐民間企業。

  即便是這種沖突是正常的商業競爭或是糾紛,也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撐民企。

  真要計較起來,民間的這些士族鄉紳對于普通百姓的剝削,或許還更嚴重一些。朝堂之上的免租免稅,救災救難,也往往是被地方官吏豪強所侵吞瓜分。而地方士族豪強崛起的時候,又有幾個是沒有原罪的?有幾個不是靠著踐踏法律準則,違反社會道德才起家壯大的?

  可問題就在這里了,民間的民議卻先天傾向于這些士族鄉紳。

  當然,這里面肯定有士族鄉紳在暗中引導輿論的原因,但更為重要的是董仲舒將天子和上天劃上了等號。

  也就是,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西方將罪都給了上帝給了耶穌,而在東方,這個上帝,就是天子。

  天下不管有什么事,不管百姓有什么不如意的,最后的罪責都是天子的,或者是天子之下的朝閣的,至于這些問題究竟是不是真的屬于朝閣,屬于天子的,大多數人都不會去想的。

  當然,皇權既然攝取了全天下最高最大的權利,也就需要背負最大的責任,所以就決定了萬方有罪,罪在朕躬這句話沒錯,作為天子就必須面對百姓的所有不滿,去解決百姓的所有苦痛。

可問題在于這些百姓傻不愣  登的將統治階級的中間階層,也劃歸到了自己的混沌善良的陣營里面,動不動就將士族豪強作為自身的精神寄托,贊頌和夸耀他們,對他們的利益得失感同身受,就像是那個老佃農一樣對于王老爺的損失傷感萬分…

  這不是斐潛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了。

  在曹操還沒有進攻河東的時候,斐潛曾經帶著斐蓁北上陰山,就遇到了一群百姓攔著車馬為了自家老爺喊冤。

  斐潛沒責怪那些百姓,而是隨后將那個鼓動百姓鳴冤的鄉紳治罪了,才算是剎住了這種將斐潛和百姓都當傻子耍的戲碼。

  但是這樣一個事情,也在斐潛心中留下了一個警示。

  河東如此,山東又是如何?

  一個普通百姓,一個連生產生活資料都沒有的佃農,卻在念叨著鄉紳豪強的好?

  斐潛認為,這大概就是因為天子和老天掛上了鉤,就像是民眾在無奈的時候總是咒罵賊老天一樣,是對于自己命運的無奈和對于痛苦的宣泄。

  但是對于當下大漢來說,一個中央集權的王朝,真的就是百姓的敵人?

  對于大漢百姓來說,是一個強大的中央集權國家好,還是一個分崩撕裂各地為政的戰國好?

  歷史已經做出了選擇,可百姓依舊混沌。

  確實在中央集權的王朝體系之中,也有不少政策是讓百姓不滿意,甚至是有意剝削百姓的地方。但不滿意,不代表就會是敵對的關系。

  主要還是矛盾的對立和統一。

  斐潛越發的感覺到后世那些初高學習當中傳授的知識,真是神器…

  人類是群居動物,相互之間組成社會,分工合作,進而創造出財富。但既然是分工合作,那必然需要有一定的秩序,而秩序就必須要掌權者來維持,這就必然形成了權力。然后這個權力由什么組織架構來掌控制約監督,則是成為了不同的政治體制。

  所以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如果在斐潛沒能占據關中,沒有做出四民之論之前,斐潛來說這些話,任是誰恐怕都會哈哈一笑,就算是什么都不說,也會在心中不屑。

  畢竟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而現如今曹軍敗相已露,曹操只是在做垂死掙扎,斐潛同樣說這些關于家國制度,治國方針的話,卻會給荀諶帶來不一樣的感受,感覺是斐潛高瞻遠矚,走一步看三步!

  主公所言甚是,民議斑駁,難分良莠,又有奸賊潛于百姓之中,借公民之名,行私人之事,荀諶緩緩的說道,臣倒是有一策,只不過思慮甚淺,不知對錯。

  斐潛伸手示意,但說無妨。

  主公既有四民之說,臣之拙見,不妨再增四民之議如何?荀諶一邊思索著,一邊說道,如今百姓多有不明是非,不知道理者,非愚鈍也,乃為賊所誤。士農工商混為一談,經學讖緯混沌不堪,士學子弟不通農工,亦云厥詞,尋常百姓自是無從知其然,更不知所以然,故多有妄言妄語,不知所謂。臣以為,可于諫議院中增設四民之席,例如夏周之制,以歸其正,以符其名,或可令百姓明其區別,知其事理,士議其學,農議其耕,工以其器,商議其市,或可免弄虛作假,偽政劣權。

  斐潛聽了,不由得心中一跳,頓時沉吟起來。

  夏周,是上古政權當中非常重要的兩個朝代。

  一個是從單一貴族部落制度集合成為了王權制度,另外一個則是剝離了巫神,成為真正的王權制度。

  說是夏朝結束了被儒生所謳歌的禪讓制度,然后就以此抨擊夏朝末代王的殘暴無能,但是實際上所謂禪讓制度,其實就是原始部落里面的頭狼爭奪,失敗的頭狼未必會當場就死,但是下場未必有儒生所描繪的那么美妙。

  華夏二字之所以稱之為華夏,不僅僅是華夏二字表面上的意思,也是代表了華、夏、華夏、諸華、諸夏中核心是夏,這個詞也就是在春秋之前的西周時期,周人已用這兩個字來表示自己的正統性和與夏王朝相一致的民族一體感。

  就像是秦漢必然言周,而明清多言漢唐一樣,王權的繼承要有其正統性,方可讓世人所認可,若是通過篡位,侵占,以及謀殺等較為不光明的手段獲取的王位,就多數會讓世人所不齒,執政也難以穩固。

  夏朝作為中國歷史上記載的第一個王朝,其政治制度的形成與發展對于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夏朝的政治結構不僅包括了世襲制、官僚體系和法律制度,還體現在王權與貴族權力的平衡上。在這種背景下,夏朝的政治制度確實是可以看到一種早期議會制度的雛形,主要體現在王權與貴族權力的相互制約和平衡中。

  夏朝的建立者啟,打破了傳統的禪讓制,確立了世襲制,這標志著王權開始在家族內部傳承。這種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政權的穩定性和連續性,為后世的王朝提供了重要的參考。夏朝建立了較為完備的官僚體系,各級官員分工明確,職責清晰。這不僅加強了中央集權,也提高了國家管理的效率。官僚體系的存在,使得夏朝能夠有效地管理國家事務,維護社會穩定,在后世的王朝之中,依舊能看到官吏分工的制度,可以說都有夏朝的影子。

  夏朝政治制度的一個重要特點是王權與貴族權力之間的平衡。王權雖然是最高權力,但貴族通過世襲制度繼承了特權地位,并參與到國家事務的決策中來,形成了對王權的有效制約。

  這種制約,到了后來就演變成為了皇權和相權的爭斗,再演變成為了皇權和內閣之間的權力爭奪…

  從整體上來看,人類社會的進步,是社會分工的細化,是社會整體資源的整合深度所決定的,是一個從粗放到精細的過程。

  有人說華夏執政的精髓,就是開會…

  斐潛在后世的時候,也一度對于開會這件事情深惡痛絕,但是后來他發現,他厭惡的不是開會本身,而是厭惡開空會,假會,不涉及任何的實事的那種會。而想要集合眾人之力,解決實際問題,就肯定少不了開會。而這種開會,在某種程度上,是不是也是一種議政,或是議事呢?

  所以荀諶所言,似乎也是一種政治制度的發展方向?

  斐潛思索已定,便是說道:友若所言,或可一試。待復河東之地后,便可于安邑設諫議分院,以試其制。

  雖然斐潛沒有明言,但幾乎已經是明示了荀諶即將結束長期居于平陽擔任總管的歷史,正式的可以外放成為一地主官了,否則何來所謂試制之言?

  荀諶不由得拜倒在地,以頭觸地,臣當不負主公所托!

  斐潛上前,扶起荀諶來,正準備說一些什么的時候,忽然見到遠處有兵卒急急奔來,似乎是有什么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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