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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5章政

  皇帝就能一言九鼎?

  并不是。

  皇帝同樣是秉承著欺軟怕硬的優良傳統。

  劉協也是如此。

  他也不是沒有和黑惡勢力抗爭過,但是那個時候確實是他還小,懵懂不知事,所以劉協當時也不害怕。而他相對知道事情多一些的哥哥劉辨,就害怕了。

  人知道得越多,便越是感覺自己越渺小,越害怕,越是敬畏。

  無知者無畏。

  現在劉協知道了,皇帝只是一個稱號,別人承認才有用,若是旁人不承認…

  所以皇帝最重要的就是要抓人。

  對于這一點,劉協恨曹操,也恨斐潛,但是他又同時感謝曹操和斐潛。因為這兩個人才是劉協成長過程當中,最為重要的兩個人。

  給皇帝上課的,稱之為帝師。

  那么給劉協補上這一門皇帝課程的啟蒙者,不是他爹漢靈帝,而是董卓。

  幫助劉協提升的,就是曹操和斐潛。

  學好了徒弟,餓死師傅。

  劉協如今雖然還算不上完全出師,但是他也想要餓一餓師傅了。

  可是他手上無權無財無兵無人,所以他唯一能夠出讓,作為籌碼的,便是什么呢?

  劉協坐在大殿丹階之上,聲音低沉但字字清晰,昔日孔子游于魯,觀大河之水滔滔不絕,嘆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夫仁德亦猶是也,源遠流長,恒若江河,綿延不息。

  朕幼時習禮樂,遍覽群書,尤重《詩》、《書》、《禮》。仁德,乃國之大本,立人之極則。孟子有云,「仁者愛人。」夫仁者,心之所向,行之所往,懷抱天下,澤被生民,無而不利也。

  堯舜禹湯,皆持仁德,故光顯四海,聲教訖乎遐方。仁德之光,猶如旭日初升,照耀萬物,生輝無疆。然世道變遷,人心不古。今日之風,或已離仁德之道久矣。

  仁德之行,非朝夕之功。需日積月累,細水長流。君子務本,其命維新。故朕召諸位愛卿而來,是以彰仁德之要,勉而行之,撫慰百姓,興盛漢業,使四海升平,八荒安康。

  大殿當中眾人一聽,便是相互以目示意,然后整齊劃一的恭賀天子圣明。

  劉協微微點頭。

  不知道為什么,如果說之前劉協還有些會因為大漢疆土擴大,戰勝了外族而興奮開心,那么現在劉協對于這些事情已經感覺一般了,甚至還有點害怕。

  就像是上一次鄯善條約端到了他面前的時候,劉協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在了解一些情況之后,劉協沉默了。他放棄了大張旗鼓宣傳,或是炫耀鄯善條約,也沒有說就此就將其扔在一邊,而是經常會召見那些西域之人,問一些西域的風土。

  既沒有說要辦慶典,也沒有說就此罷休。

  那一份鄯善條約,一直都放在了劉協的桌案上。

  劉協如此舉止,倒是有些出乎某些人的意料。

  甚至還有人因此前來試探劉協的口風,結果被劉協一句朕知道了給堵了回去。

  大殿之中,群臣此起彼伏的附和著劉協的觀點,闡述仁德的重要性,每個人都是引經據典,文采飛揚,可是劉協表面上似乎認真傾聽,但是心思早就不知道飛到了哪里去。

  他也想要務實一些,可是他沒機會。

  見群臣附和了許久,也抖摟不出什么新鮮的詞語之后,劉協才緩緩說道:朕有聞,治世之道,貴乎審察。古之賢哲,皆以廣納眾言為先,蓋因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也。昔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是以為政者,當虛懷若谷,取長補短。博采眾議,方能洞察秋毫,明辨是非。朕深以為然。

  然今之世,有昧于一己之見,閉耳塞聽者眾也。彼等固執己見,不納良言,終至昏聵。譬如商鞅變法,雖有益于強秦,然其剛愎自用,不聽群臣之言,終遭禍患。故君子當如行云流水,廣納百川,不拘一格。如此,方能無事而不濟是也。

  朕久居深宮,不知天下變化久矣,常愧于列祖列宗。是故,朕欲開設言路,廣咨博詢鄉老之言,以求日新德,月新能,政令通達,仁德天下。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劉協此言一出,大殿之中的群臣能說什么?

  于是又是紛紛高喊天子圣明。

  既講仁德,又要兼聽的天子,這不圣明么?

  在洶涌澎湃的馬屁之下,劉協扯了扯嘴角,然后指定了兩三個人負責制定一下具體的事項,便是揮手退朝…

  就像是結束了一場戲。

  是的,唱戲。

  在那些鏗鏘的鑼鼓聲之下,是戲曲演員被一條條的纏頭布,勒得頭疼欲裂,在濃墨重彩之下,掩蓋的是灰暗的面容。

  劉協之前搞過一次想要貼近民間,抓住鄉老的活動。

  確實,民以食為天。

  出發點倒是一點都沒有錯。

  可惜劉協真就從小到大都沒有干過農活,想當然了。

  他曾經以為農活就是耕地,播種,然后澆點水,這有什么啊?不是只要有手腳就能做的么?

  結果現實狠狠的給他了一巴掌。

  就算是不提最終能有多少收獲,光在最開始的時候,耕地他都耕不好,鋤頭都不知道要怎么拿。好不容易在春耕的時候,咬著牙扮演了一番農夫,結果回去之后直接在床榻上攤了三天。

  不會就是不會,再怎樣裝也是不會。

  而且關鍵是劉協選錯了人…

  對于普通百姓來說,確實是耕田糧食很重要,可問題是這些農夫百姓能給劉協說上話么?那么既然說不上話,劉協就算是變成了專業的農夫,又有什么意義?

  所以劉協領悟了,他和大漢百姓之間,已經拉開了一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

  雖然同處于大漢國內,但就像是兩個物種,劉協說的,百姓聽不懂,百姓想要的,劉協不明白。劉協想要讓百姓支持他,而百姓卻在疑惑,他們不是已經支持了幾輩子了么?還要怎么支持?再苦一苦,再累一累,可問題是大漢這么多年了,那個皇帝上臺不是說要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要過上幸福的生活,怎么年年都要苦,歲歲都要累?

  劉協不明白,大漢百姓也同樣不明白。為什么大漢百姓明明創造了那么多的財富,物資,糧草,可偏偏就是要過苦一苦累一累的日子,而劉協自己同樣也不富裕,壓根也談不上什么鋪張浪費,而那些官吏鄉紳,卻能拿走了整個大漢王朝一半以上的財富?

  劉協搞不清楚這些,自然無法給與大漢百姓所想要的東西…

  當然,若是劉協表示種地辛苦,要減租減稅,那就要了朝堂百官的親命了,非群起而攻之不可,讓劉協知道沒錢的日子究竟是如何悲慘,如何窘迫,那發臭的牛骨說不得就會出現在劉協的桌案上。

  所以,劉協所能勻出來的東西,也就剩下開閘放水了,也就像是他父親曾經做過的那樣,出售皇權來達到一定的目標。只不過劉協學乖了些,用仁德和兼聽進行包裝,并且不是明面上收錢,所以就自然是個圣明天子了。

  劉協在這個時候才深刻的感悟到自己面對的敵人,并不是類似于鄯善這樣的外族外邦,而是在大漢之內的官僚…

  兩個在曹操和斐潛之下的政治集團,官吏合體,龐大且可怖。

  而劉協力單勢孤。

  劉協他現在,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正潛伏在四周。

  不管是曹操勝,還是斐潛贏,其結果,對于劉協來說,都是極為可怕的事情。

  因此他不斷的掙扎,不管是之前給自己披上一個親近農桑,體貼百姓的外衣,也不管是像是當下要開兼聽言路,其實都是在試圖在兩強之間尋求一條活路。

  時間不多了。

  劉協站在大殿門口,看著夕陽一點點落下。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似乎是想要托舉那個漸漸落下的夕陽,又像是要挽回漸漸湮滅的光明,但是很明顯,光華在他的手上漸漸的收斂,暗淡,消失…

與此同時,也能體會到官僚政治的可怖,甚至畢生都在和官僚體系斗爭的人,還有一個人  孫十萬。

  小孫同學這一段時間就很辛苦。

  孫權其實知道江東之地有很多士族鄉紳。

  一些很愚蠢,愚蠢到認知只有在江東一地,就像是坐井觀天的青蛙。

  還有一些則是很囂張。比如當年的嚴白虎之類的人物,覺得自己擁兵數萬,便是不可一世。

  當然還有一些很貪婪的,也有一些尸位素餐的,只懂得撈錢,張口閉口就是之乎者也,但是實際上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遇到這些江東士族,孫權都不會覺得詫異,因為孫權覺得,他還是可以帶得動的,只要紅線一勒,先動的帶動后動的,江東這個破爛不堪的四套馬車,多少還是能上路跑一跑的…

  結果,讓孫權極度失望。

  這一次的江東西征,便是展現無遺。

  在江東吳郡城西南,臨近松嶺之處,便是有一座掩蓋在翠綠之中的深宅大院。

  但看偶爾從樹林之中露出的屋檐畫角,便是能知道在此地的主人身份并不尋常,要知道即便是在江東富庶之地,也不是所有人能都蓋上琉璃瓦,雕刻朱色梁的。

  此莊園距離吳郡不遠,正是宜動也宜靜。

  想要熱鬧,也就三四里,驅車須臾就是可以盡享燈紅酒綠,想要安靜,也可以在莊園之中閉門欣賞鳥語花香。

  此處之地,便是姓顧。

  在英雄輩出的三國歷史中,顧雍的個人能力不是最出色的一批,但是顧雍卻有一項相當了不起的本領,就是他雖然發言少,但是每次開口,言必有中。若是尋常事情倒也罷了,關鍵是每逢僵持不下的大事的時候,顧雍可以出來一言而定…

  這尼瑪就是多少讓孫十萬心中嘀咕,感情老子說話還不如你個地方鄉紳說話好使?可無奈是孫權又必須臉上笑嘻嘻,表示顧雍是個好同志,大家要向顧同志學習啊!

  這一日,在顧氏莊園之中,一個頭戴進賢冠,身穿紅黑官袍的年輕文官,正在顧氏廳堂之內,大氣都不敢出的靜靜等候。

  這個年輕的文官,正是孫權的主記,步騭。

  按照道理來說,作為孫權的代表,多少是要給步騭一點面子,可是現在步騭卻只能是靜靜的在廳堂之內等候。

  原因無他,便是如今江東財政緊迫,能拿的出錢財來的就是爺!

  江東四大派系,孫家自己就不提了,然后在孫家之下,淮泗集團武力最強,江東士族財力雄厚,而類似于步騭這樣的江北人士,則是充當潤滑劑的角色,

  在各派之間的摩擦之下,各方到底是爽不爽,步騭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這潤滑劑,無論如何都是爽不起來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聽到內院有些玉環碰撞之聲,然后便是有仆役使女上來給步騭換了新茶,打掃了一下原本就沒有什么灰塵的坐榻,又是點上了一爐熏香之后,顧雍這才出現。

  看見步騭肅容行禮,顧雍淡淡一笑,說道:子山,倒不是某怠慢你,而是正在后堂之中誦讀佛經,替江東將士亡靈超度,中途不得停歇,累子山久侯了,還望見諒。

  顧雍語調不快,也極清朗,語氣也甚是和藹,可是這說的話,讓步騭心中不由得一跳。

  怪不得人稱顧一言,果然言辭如刀,一語中的。

  孫權派遣步騭來干什么?

  當然就是來試探一下顧雍等人的江東本土派的意見。

  如果孫權本人前來,那么一旦談崩就沒有了回旋的余地,現在由步騭先一步和顧雍來談,是好是壞,也就多了個緩沖。

  可畢竟這個緩沖不太好當。

  顧雍第一句話,就幾乎將步騭頂在了死角。

  江東將士亡靈超度,都死了這么這么多人了,還要繼續打么?

  不敢,不敢…步騭拱手為禮,朗聲而道,某不才,常有聞先賢有云,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今觀天下之勢,烽煙四起,群雄并起,紛爭不已。若欲圖江東可安民立國,必須乘時而起,把握戰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制敵之先是也。

  顧雍點了點頭,子山所言甚是。昔趙括不知兵,輕用其眾,卒致長平之敗;項羽背水一戰,威震四方,孤勇敗戰垓下。是故知兵者,必審時度勢,方能決勝千里。

  顧公所言甚是。步騭接口說道,夫戰,非好戰者也,乃不得已而為之。然一旦決意,當如猛虎下山,鷹擊長空,決不可猶豫遲疑,以致錯失良機。故曰: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君子務知此理,然后可以動天地,感鬼神,成大業矣。

  顧雍依舊微笑,然也。故趙括若知其拙,聆長者之言,納沉穩之舉,趙國縱敗,亦不亡眾也;項羽若明其莽,采智者之謀,用封賞之策,高祖雖能,亦不可敵也。

  這…步騭沉默下來。

  談話就被談死了。

  不過步騭前來,也是作為孫權的前站,并沒有一定就要一次性成功的意思,所以在略微了解了一些雙方的意思之后,步騭便是告辭出來,轉頭向孫權復命。

  孫權聽了步騭的回報,雖然說已經有所意料,但是心中依舊非常不爽。

  孫權揮了揮手,讓步騭退下。

  他站起身,在廳堂之內背著手轉圈。

  過了片刻之后,孫權站定,目光之中透露出了幾分兇狠來。

  既然談不攏,那就不談了!

  別忘了他現在怎么說,都還是江東之主!

  既然是江東之主,就可以行使江東之主的權柄!

  這倒不是說孫權好了傷疤忘了疼…

  嗯,好吧,多少有一點,但更為重要的是孫權知道周瑜的身體不行了,他必須在周瑜還在的這一段時間內,盡可能的豎立起他個人的威嚴來!

  之前多少還有吳老夫人在鎮場面,使得孫家吳家兩家之中沒有什么太大的矛盾爆發出來,但是現在吳老夫人不在了,孫家和吳家之間的矛盾,就沒有人進行調解了。這是孫氏自身的弊病,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根除。

  淮泗武將集團之中,也是因為有周瑜在,所以主要的矛盾也都壓著,若是周瑜真的有一天撐不住了,那么淮泗武將還能這么聽從孫權的話么?

  而至于那些江北之士,則完全就是墻頭草,那邊強往那邊倒。

  江東四大派,如果說孫權不能趁著這個機會搞一搞,那么真等孫家自己內訌,淮泗武將不服,再加上江北墻頭草一歪,那么江東將來恐怕就不姓孫了!

  所以,很顯然,孫權這已經是被逼到了懸崖邊上,若是這一步不能安穩跨過去,結果便是將會落入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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