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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1章你生活的我生活的他生活

  太興九年的這個春天,寒冷得讓人難以置信。

  已經是三月份了,可天空陰沉,厚厚的云層像是一塊沉重的鉛板,壓得人心頭喘不過氣來。

  春天的風,原本應該是溫柔的,可是現在依舊是寒風凜冽,刺骨入髓,仿佛連流動的血都可以凍結了。草木凋零,之前綠意盎然的春天消失不見,只剩下此刻的一片凋敝狀態,毫無生機。

  街道上,行人稀少,偶爾有幾個匆匆趕路的旅人,也都裹緊了身上的衣袍,縮著脖子,抵擋著寒風的侵襲。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疲憊和無奈,仿佛這寒冷的天氣也映襯著他們內心的凄涼。

  遠處的田野上,農夫努力的拿著鋤頭和硬結的土地對抗,眼中滿是絕望和迷茫。他們多少意識到,這場倒春寒不僅會摧毀了他們的收成,更可能讓他們的生活陷入絕境。

  天空中,偶爾有幾只孤鳥飛過,發出凄厲的叫聲,仿佛在訴說著這世間的苦難與無奈。

  春耕被嚴重的拖延了。

  冀州豫州之地,原本是華夏最為適合耕作的土地,也是耕田數量最多,相對最為集中的區域,在這一片土地上,因為農業的繁榮,也孕育了大量的人口,一度是產生出整個大漢十之八九的農業價值。

  原本對于農夫來說,青黃不接的時間就已經是夠難熬的了,現在又加上了大自然的惡意,這對于平常時日就是掙扎在溫飽線上的農夫家庭來說,無異于就是未來的忍饑挨餓,亦或是…

  家破人亡。

  可是在面對如此威脅的時候,農夫依舊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

  嗯,其實也不是什么都沒有做,他們在干活。

  農夫在面對自己的災難,恐怖的未來的措施,就是干活。

  非常,非常,非常多的活。

  漢代的農活的艱難,是超出后世人的想象能力的。

  在后世之中,經常有華中平原機械化收割,大規模種植的景象,讓人心曠神怡,體會到國力的強盛,百姓的安康。可如果將其中的機械和鐵器拿掉,百姓只剩下了簡單的木質,或是少量的鐵質工具,卻依舊要耕作如此廣闊的田畝的時候,就無論如何都不是一件令人感覺到舒適的事情了。

  在潁川之地,這一片原本是屬于東漢帝王起家的土地上,結束了一天的勞作的民夫一家,疲憊不堪的坐…或是叫做癱在田邊的泥壟上,滿頭大汗,衣服濕透,雙眼無神,半張嘴巴使勁喘氣,手耙丟在一旁,雙手雙腳一個勁地抖動。

  三個人的手腳,都在相當有節奏地抖動。

  一個年老的,是父親。

  兩個年輕的,是兄弟。

  因為他們這么一整天,都是在重復著這個相當有節奏的動作。

  耙一下…再耙一下…然后挪一步…

  接著耙一下…再耙一下…然后再挪一步…

  這就是一天下來他們所有的動作。

  沒有飲料,沒有零食,沒有休息,沒有歡笑。

  沒有所謂的生活都這么苦了,還不能躺倒下來爽一爽。

  也沒有老子花錢不是來受著這份罪的憤怒,因為他們確實沒有錢,一點錢都沒有,他們連耕作的種子的錢,都是借的。

  青苗貸。

  在北宋施行青苗法之前,其實華夏封建王朝之中,就已經大規模的有這種貸款了,之所以王安石搞青苗法之所以沒有成功,在諸多所謂可以擺在臺上說明的理由之外,還有兩條陰影之下的由頭,一條自然是因為利益,而另外一條,則是長久以來的天授君權。

  封建王朝之中,百姓遇到無法抵抗的災害和痛苦的時候,都會哭嚎的老天爺,實際上不是真的指代天神天帝,而是封建王朝的政府朝堂。

  在百姓心中,這些封建王朝的政府朝堂,原本是應該代表了他們最根本最基礎的權益的,不應該為了利益而施行青苗法,畢竟民夫已經要承擔賦稅了,還要在賦稅之外還要承擔額外的貸款,但是實際上這種希望只是一個美麗的謊言,就像是后世資本主義國家當中的憲法表示自由平等一樣,冷冰冰的沒有多少溫度。

  宛如當下的倒春寒。

  原本應該忙于春耕的農民們,因這突如其來的寒冷而束手無策。

  土地凍得堅硬如鐵,犁鏵難以下地,種子無法播種。

  即便是那些已經播下的種子,也在寒冷之中難以生長,長出來的也被凍死在田間。

  農夫能做什么?

  他們只能是拼了命再將田畝翻耕一遍,忍著眼淚將被凍死的苗重新埋到土地下,似乎這樣就能掩埋悲傷,迎來希望。

  一家老小的希望。

  說起來他們是幸運的,因為在潁川這一片的土地上,戰亂持續的時間并不算太長,并且因為曹操中期的核心重點放在了許縣一帶,所以周邊的農業區域則是得到了第一時間的恢復。所以這里的農夫,相對于其他地區的百姓來說,在兵災人禍上,遭受的損失會相對少一些。

  更重要的是,他們家有三個勞動力。

  一大,兩小。

  如果按照后世的年歲來算,兩個半大小子,一個應該還在高中,一個頂多初中,可是按照大漢的標準,他們已經是丁。

  所以他們家里面的女人,還可以在家里照顧,否則就想要像是隔壁田畝的那樣…

  隔壁田畝的農夫依舊還在耕地。

  寒風之中,那隔壁農夫只是在腰間纏繞著一卷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布料。布料上都是破洞,看起來原本應該是一件短衫,后來因為實在補不了了,便是被當成了當下用來遮羞的兜襠布。

  他的身軀裸露在風中,身上的肋骨一條條的清晰可見,喘著粗氣,腿腳都在顫抖,可依舊還在奮力的耕田,身上臉上,四肢上都是沾滿了大大小小的泥巴。

  一名婦人跟在那農夫的身后,穿著一件打了至少有十幾個補丁的短襦,手中拿著一根木鍬,正在將男人翻起的地二次加工。

  她光腳著地,雙腳長滿了老繭和瘡口。

  田地的一頭,一個大孩子正抱著一個小孩子,正在呆滯的望著他的父母。

  小孩子白天還在哭鬧,可是很快就精疲力盡的了。

  哭泣,抑郁,咒罵,埋怨,都是需要一定體力的,累到了極致的時候,什么情緒都不會有,只剩下了麻木。

  我們家還好…還好…

  坐在泥壟上的老一些的農夫嘀咕了半句,也似乎從隔壁田畝的農夫身上得到了一絲慰藉。他站起身來,收拾好工具,穿上了短袍,走了,回家。

  兩個半大小子也回應了一聲,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泥土。他們沒有外袍,只有短襦。外袍是一家之主才有資格穿的。

  然后三個人,在沉默中,拖著疲憊的步伐,在夕陽之中,往家中而去。

  旁人的痛苦,未必能使得自己快樂,但是至少可以讓自己知道,自己還沒有旁人的那么痛苦。

  田間的小路很難走。

  因為為了騰出更多的土地來種植莊稼,所以莊園內的田埂,都是盡可能的狹小。

  老農夫在前面走,小的農夫在后面跟,不僅是步伐一致,就連扛著農具的彎腰駝背的影子,都是相似。

  他們的家并不是在田畝附近。

  因為他們的田不是他們家的,他們只是佃戶,因此他們需要走過一段相當長的平地,穿過兩座獨木小橋,然后再翻過一座小丘陵,才能看見他們的家。

  他們每天都需要將至少一個時辰的時間花在走路上。

  從勞作的場所,到休息的家。

  每日如此。

  他們耕作的土地是莊園主的,他們家的房子的土地同樣也是莊園主的。

  因此莊園主是絕對不會允許他們在田地邊上搭建房子,即便是只是簡單的棚子也不允許,因為那就等同于侵占了他們的生產資料,就像是后世的公司決不允許員工居住在公司里面一樣。雖然嘴上喊著讓員工以公司為家,實際上只是要讓員工流血流汗又流淚而已,要是真有傻子員工將公司當成是自己家一樣的隨便,資本家就會讓員工知道什么才叫做自由皿煮的鐵拳。

  他們的家在一條小溪邊上,周邊是碎石巖石,不適宜耕作,所以才成為了這些佃戶的聚集地。

  周邊的環境,是最為原始,最脫離文明的狀態,連棚屋上的青苔都可以證明這一點。如此情景,想必就會有不少后世厭倦了城市快節奏生活的人羨慕不已…

  住在佃戶周邊的,同樣也是佃戶。

  甚至是連佃戶都不如的流民。

  佃戶還有一兩間的棚屋,流民便是連棚屋都沒有的地窩子。

  在地下挖出一個坑來,然后再用幾根木棍在地坑上撐出一小塊的空間,便是這些流民的落腳之處了。這樣的地窩子,自然無一例外的破破爛爛,看起來搖搖欲墜,似乎一場大風吹來,就可以將這些流民直接掩埋在了挖出來的土坑之中。

  所以有時候看起來這些流民的地窩子,更像是他們給自己挖的墳地。

  只不過,就算是這些流民真的死了,他們也無法擁有他們親手挖出來的地坑。他們大多數都會被抬走,焚燒,成為一把灰,這樣就不會過多的侵占莊園主的土地了。

  在經過這些地窩子的時候,農夫老少三人目不斜視,昂首挺胸。

  而地窩子里面往往會有一些羨慕,或是渴望的眼神投射而來…

  其實不管是農夫三人,還是地窩子里面的人,都沒有意識到,為什么莊園那么大,可是那個平日里面滿口都是仁義道德真善美的莊園主,為什么會特意將佃戶和流民放在一起。

  經過這些地窩子再往前面走一點,才會陸陸續續的出現一些棚屋。

  這就是佃戶的居住區域。

  佃戶的房子,至少看起來像是個房子。盡管大部分還是由石頭,黃泥,原木及蓬草構建的,卻也看得出大部分都經過了一番精心的收拾,有些房屋上還有一點草木色明顯比較淺的新木修補的痕跡。

  房屋周邊的人也多多少少衣著趨于正常,大多數穿有木屐和草鞋,頭上和臉上也看能看出偶爾清洗的痕跡。

  如果是平常時日,這些人大抵上是會相互招呼一聲的,可是在如今這樣的詭異反常的氣候里,似乎誰也沒有了打招呼的心思,相互沉默的,甚至麻木的看了一眼,便是各自低著頭忙著自己的事情。

  原本在地窩子區域挺直起來的腰桿,不知不覺當中又重新佝僂了下來。

  他們的家到了。

  這座建筑底下砌著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塊,以漿土填塞縫隙,上面搭建著一根橫梁,沒有瓦片,鋪墊的是經過挑選出來的捆扎而成的一束束的干草。建筑物并不高,甚至房門都需要彎著腰才能進去,但是相比較于之前的地窩子來說,已經是極好了。

  房屋的中間是火塘。

  按照往常的習慣來說,當農夫三人回到家的時候,在家里的女主人也差不多將飯菜煮好了,趁著天色還有些光亮的時候收拾整理一下,在夜晚來臨的時候就休息。

  可是今天,在火塘邊上的女主人似乎還沒有煮好飯…

  出了什么事?

  男主人問道。

  女主人看了看一旁的兩個孩子。

  男主人轉身讓兩個半大小子去周邊打水劈柴。

  等兩個半大小子走出了房屋,女主人才說道:隔壁老王家的來了…說是要借些糧食…

  男主人立刻緊張起來,什么?你沒借他們吧?

  老王是多年的鄰居,也是老交情了,按照平常來說,借一口糧食沒什么問題,可現在…

  不是平常。

  沒…周邊的野菜都采光了,我走了很遠很遠才采了這些…不敢借…女主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說道,聽說糧價…又漲了…

  女主人沒說隔壁老王家的那口子來借糧食的時候凄慘的模樣。

  那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樣子,讓女主人想起來依舊不寒而栗。

  男主人沉默著,在火塘邊上坐了下來,看著鍋內的野菜和少得可憐的米,半響才嘆了口氣,不是我們心狠…是老王要是熬不過去,他家就完了…我們上次借了一次,已經算是盡了情誼本分,再借…我們家…

  糧食的價格上漲了,這對于普通百姓來說,從來就不是什么好事。

  雖然他們是生產糧食的人,可是他們并不能享受糧食上漲所帶來的利益,反而要因為更加沉重的生活負擔而越發的貧困。就像是后世的建筑工人一樣,房價的利潤永遠沒有輪不到那些摸泥打灰砌磚的工人頭上,即便是他們建造了上萬間的房子,也沒有一間是他們的。因為房價過高而導致的生活成本上升,倒是一點都不會遲到,不會缺席。

  倒春寒不僅是使得田野里面的莊禾遭受了嚴重的災害,也同樣使得在野外草木也同樣受災,原本可以用來作為春天補充食物的野菜,也非常的稀少,這使得很多貧苦百姓原本就搖搖欲墜的生活,遭受了沉重的一擊。

  同時,因為倒春寒的原因,天氣乍暖還寒,也使得很多原本就沒有多少御寒衣物的農夫生病。

  冬季里面,因為不需要去天地耕作,所以即便是寒冷,抗一抗也是可以抗過去的,可是春天到了,田畝就必須翻耕,否則全家老小一年吃什么穿什么?可誰又能想到這個該死的氣候忽然會變了臉?

  勞作一天,必然是一身汗,然后冷風一吹…

  有的人扛住了,有些人扛不住。

  在大漢當下,可沒有什么特效藥。寒冷的天氣還導致了許多疾病的爆發。由于缺乏足夠的御寒衣物和取暖設施,許多人患上了風寒、咳嗽等疾病。醫療條件的落后使得這些疾病難以得到有效治療,也進一步加劇了恐慌…

  就像是隔壁老王。

  前兩天,為了治病…老王他們把二丫賣了…女主人的聲音低低的,我原本還想要給大兒說個親…

  一旦遇到天災人禍,買賣人口的販子便是特別的服務周到,甚至可以上門驗貨,絕對不會讓賣方感覺到一點的不方便,當面給錢,絕不拖欠。

  可即便是如此,賣了孩子的錢,依舊買不了多少糧食。

  男主人的聲音也是悶悶的,…都是命啊…說這些干什么?煮好了吧?讓大兒二兒回來吧,早點吃完,早點休息,明天還要整地…

  被叫回來的兩個半大小子,似乎也是知道了一些什么,完全沒有屬于青少年人的活潑好動,而是像他們的父母一樣沉默著,分食了鍋內并不多的野菜米湯,便是默默的躺倒休息。

  半夜時分,或許是黎明之前,忽然一陣悲愴的哭喊聲打破了沉寂。

  悲傷的聲音一點都不好聽,也沒有所謂杜鵑啼血的委婉,只有痛苦到了極致的哀嚎。

  一家人都被驚醒了,然后男主人起身,出了門去,然后很快的又回來了,

  老王死了…

  一家人,有些驚訝,又有些意料之中。

  不是…男主人嘴唇哆嗦了一下,過了片刻,才低聲說道:不是病走的…是,是老王…他自殺了…

  為…小兒子似乎是想要問為什么,可是話才剛出口,便是明白了過來,便是將后面的字都吞了下去。

  自殺死的,就不算是病死,也就不會觸發莊園主的疫病警報。

  來吧,能搭把手就幫搭把手,趕在天亮前…

  男主人說著,然后轉頭出去了。

  他們只能在天亮前幫忙。

  因為在天亮之后,男人就必須去自家的田地里面耕作勞碌了,女人就必須去野外采集野菜了…

  窮人,是沒有資格生病的,只有活和死。

  他們甚至連多悲傷一刻的權利都沒有。

  只能掙扎著活著,亦或是默默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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