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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3章窗昏愁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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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東。

  一隊曹軍兵卒,正沿著道路往前。

  曹軍兵卒并沒有遮掩行蹤,只是將斥候放出了二三十里,似乎倒也是中規中矩的往前而行。

  軍中打出的將領旗號,是劉氏。

  這個劉氏的將領姓氏旗幟,配合著一旁代表大漢的戰旗一起,倒也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猗縣,已經是臨近安邑,是屬于運城盆地的核心地區了,若是過了安邑再往北,就是臨汾盆地,也就是屬于斐潛控制的平陽范圍了。

  從猗縣本身來看,其城小,地形差,并不是一個尋常意義上的戰略要地,但是當下無形當中卻成為了雙方爭奪的焦點…

  曹操原本的左右引誘,調動驃騎的策略完全失敗了。

  斐潛在平陽穩坐釣魚臺,不在乎小魚小蝦的亂蹦,曹操自然就只能另外想辦法。

  猗縣,如今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似乎越發的重要起來。

  猗縣一帶,四周都較為廣闊。

  雖然說運城盆地四周都有山,可是人的視線畢竟是狹窄的,遠山就像是在天邊的背景一般,而眼前的土地,卻似乎是被放大了,成為了曹軍兵卒最大的困難。

  前幾天下的雪,大多數融化了,使得除了官道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是泥濘不堪。

  倒春寒的天氣,不僅是冷,還很潮濕。

  曹軍兵卒身穿鐵甲,手持長矛,步伐沉重。

  起初,隊伍沉默的向前緩緩而行。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沉默也被打破了…

  對于大多數的曹軍兵卒來說,他們并不清楚周邊的地形地貌,也不知道戰略布局,他們只是知道走和停,生和死。只不過還是有些小道消息在隊列之中傳遞著,然后成為了眾所周知的秘密。

  曹洪從蒲坂縣撤退,但是孤軍深入,哪有那么容易,說撤就撤的?

  司馬懿狡猾如狐,幾乎將弓騎兵的長處發揮到了極致。反正就是近戰肉搏一點都別想,放風箏射擊戰術,有便宜就占,有難度就觀望。

  弓騎兵對于步卒的壓制力是非常強的,尤其是在曹洪失去了大部分的輜重糧草,包括箭矢弩矢的情況下。當然,即便是有箭矢和弩矢,步卒想要防御弓騎兵戰術,也同樣不容易,在大多數時候,只能是被動反擊,而無法主動出擊。

  可是如果結陣進行防御,失去了糧草輜重的曹洪顯然又拖不起。

  因此到了最后,曹洪撤回來的兵卒之中,很多都負傷,即便是身上沒有傷,精神上也被折磨得夠嗆,畢竟不是誰都有一顆大心臟,可以承受驃騎人馬無微不至的親切關懷的…

  雖然說曹軍之中,嚴格限制不許兵卒議論這些,可是無法控制在私下里面的小道消息的蔓延,而且還有人傳言說,就在前幾日,猗縣周邊的曹軍營地就被驃騎軍給揚了…

  這又是死了不少的人。

  而現在,他們就是要前往交戰之地猗縣。

  在他們面前,究竟會遇到什么,真遇到了驃騎軍又要如何處理,誰都不清楚。

  只有一個簡單的命令,出發。

  山東慣例么,有些事情,上頭知道,但是絕對不會讓下層的人同樣也知道的。

  最開始的時候,曹軍兵卒還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可是走了一段之后,多多少少也有人猜測了出來目的地,頓時就有些情緒滋生出來,開始嘰嘰歪歪了。

  這種情況也很正常。

  就算是訓練好的狗,都會有時候鬧脾氣,更何況這些普通的曹軍兵卒?

  誰都不喜歡被欺瞞。

  雖然有時候他們的確對于這種欺瞞無可奈何,但不代表著他們就會沒情緒。

  有情緒了怎么辦?

  普通的曹軍兵卒都是直腸子,于是就難免開始三三兩兩的嘀咕開了。

  在曹軍兵卒私底下,真是說什么的都有,但是大多數時間這些曹軍兵卒也就只是在私底下嘀咕而已,真要是說讓他們跳起來造反,亦或是違抗軍令,他們絕大多數都不敢。

  除了在情緒上的不穩定之外,還有身體上的疲憊。

  不知道為什么,他們的行程非常的趕…

  就像是趕著去投胎一樣,完全得不到什么休息。

  走了大半天下來,所有人都是又累又冷,筋疲力盡。

  乍暖還寒的倒春寒天氣,顯然不是這些山東兵卒能夠一下子就適應的。

  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疲憊,也就使得原來隊伍里頭只是傳來小聲發牢騷的聲音,現在也變得越來越多,到了最后,干脆嗡嗡的響成一片。

  聽到這些曹軍兵卒在底下抱怨,一些什長隊率也多數都是充耳不聞,有時候還會嗯嗯哈哈的附和兩聲。

  這年頭,當兵不就是為了混口飯吃么?

  他們作為軍校最底層的士官,甚少有往上晉升的空間,那么這些大頭兵就更加沒有了,混個幾年溫飽,或死在戰場上,或是帶著一身傷殘回家熬幾年再死,至于什么當將軍…

  呵呵。

  在大漢當下的封建王朝之中,又有幾個真是從小兵底層提拔起來的將軍?

  晉升無望,兵卒也就自然變成了老油子。

  統領這一支軍伍的是劉柱。

  一個和劉備一樣的姓氏,卻不敢宣稱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的劉氏子。

  原因就是劉柱沒劉備那么厚的臉皮,于是他只是一個部將。

  部將,就是將軍行列之中的大何誰。

  有事的時候部將先上,有坑的時候部將先填,但是論功行賞的時候,部將永遠都站在主將后面。

  劉柱擔任部將已經很長時間了,他擔任過曹洪的部將,曹仁的部將,夏侯的部將,現在他是曹操的部將。到了他這個份上,算是部將之中的戰斗雞,在外人看起來已經很了不起了,但是他自己清楚,他依舊是部將。

  作為部將劉柱的部將的,是一個典型的老兵油子,扈質。憑著當年最早跟著曹操的功勛,也算是從小兵嘍,變成了當下的都尉,現在擔任督軍之職。

  曹操對他還算是重用,所以才會派他作為督軍。

  不過,老兵油子么,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若是在曹操控制的范圍之內,自然曹操的名頭十分好用,周邊不管是大頭將軍還是小頭校尉,都會給他這個督軍幾分面子,勉勉強強聽他使喚,可一旦是離開了曹操大營,那么他這個督軍還是少招人嫌比較好一些。一路行來,他不發軍令,甚至話都少說,只是從眾而行,不起眼得仿佛是個最底層的小卒一般。

  看到劉柱只是沉默的騎著馬,走在中陣,大半天了都沒有要歇息扎營的意思,前方的兵卒還算好,但是后陣的那些負責要推車,押送輜重的兵卒可就累壞了,罵聲嗡嗡的響著。過了片刻見沒人理會,便是越發的放開了嗓門,指桑罵槐的圖個嘴痛快。

  扈質的一個心腹,跟著他一起投軍的,便是湊到了扈質身邊,督軍,是不是和劉將軍說說,干脆就地歇息罷?

  心腹指了指后方的輜重,那些家伙都有些熬不住了…這雖說大家伙兒都是做牛做馬慣了,可不能真就是牛馬了…這是拿人當牲口使喚啊…俺瞧著這劉將軍也不見得懂怎么帶得好兵,不知道這丘八們的心思…這要是任憑這些大爺們嘰歪下去,軍心不穩是小事,萬一晚上…不如勸說劉將軍休息一下如何?再怎樣,都是要吃口熱湯飯,喘一口氣才是…

  扈質瞪了自己心腹一眼,你也知道,俺這督軍是加銜,其實不過就是個都尉…再說了,督軍就是個眼睛耳朵,沒張嘴的!明白么?老老實實走這一趟,平安就是福分,劉將軍說啥,老實做就是了…你他娘的亂出主意,這要是出了岔子,算誰的頭上?氣力就是賊,養養就回來了,還能死得了人?

  心腹苦笑道:我的老大爺,就算是賊,也要有得空閑,讓小的們養一養這賊頭啊!

  心腹湊到了扈質近前,又是低聲說道,小的可是在后面聽了一耳朵…你也回頭看看,聽聽,后面都在嘀咕些啥?這才離營幾天?再這樣下去,軍心真要散了…統帥是劉將軍不假,但副手可就是老太爺你啊!真要鬧出大事情來,劉將軍掉腦袋,督軍你就能落個好?到時候板子落下來,真就抗得住?還是早些平復了軍中怨氣省事些…再說了,打驃騎還真指望我們上?真不差這么一兩天!

  聽聞心腹所言,扈質也是悚然一驚。

  轉頭看了看周邊,又是回頭看了看后陣的那些推著輜重車走的曹軍兵卒,聽著那些恨不得扯開嗓門罵娘的聲音,扈質也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琢磨了片刻,扈質也就催著胯下坐騎就往前面趕,一路上多多少少也聽到一些不干不凈的嘀咕聲,有罵劉柱的,當然也有沖著他這個倒霉副手來的。扈質倒也大度,就裝作什么都沒聽見。

  扈質一直趕到了劉柱身邊。

  劉柱依舊是那個沉著臉,悶著頭趕路的模樣,連瞄一眼扈質都欠奉。

  扈質小心翼翼的咳嗽一聲,強笑著招呼一聲:這個…劉將軍?

  劉柱嗯了一聲,抬頭斜藐看著扈質。

  到了這個地步,扈質也只有硬著頭皮朝下說了:劉將軍,這個…呵呵,這大伙兒趕路兩三天了,實在是累得夠嗆…俺們都知道劉將軍一身是膽,身先士卒…可是大伙兒實在支撐不住了,是不是…可以小小的歇息一下?這猗縣安邑,也不是在天邊,早一天晚一天,也不差是么?更何況,真要是路上遇到了敵人,這大伙兒精疲力盡的,也是不好辦啊…劉將軍以為如何?

  劉柱聽著,臉皮動都沒動一下,等扈質說完了,才蹦出了幾個字來,不如何。

  扈質撓撓頭,苦著臉指著后面嘈雜的后陣輜重隊列方向,俺可不是要違抗將軍軍令…劉將軍使喚到哪里,俺就跟到哪里,這沒得說的…可是劉將軍,這驃騎敵軍要是真來了,可就能靠著將軍與我兩個人打么?既然劉將軍現在率領大伙兒,還是多少照應一下軍心,俺這話,已是說得有些過分,不過這帶兵之道,不就是一張一弛么,萬一鬧得過分,到時候…真要是有什么事情,回了主公那里,也不好說是不是?

  劉柱沉默半響,冷笑道:你還覺得…真是靠我們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

  劉柱他說了這么句話,就沉默了下來,顯然不想要繼續多說。

  扈質瞪大眼看著劉柱,意識到他似乎是疏忽了一些什么,然后后背脊梁上感覺有些冷汗流下,滑膩蜿蜒,如同小蛇爬過。

  劉…劉將軍…你這個話,是什么…咳咳,是什么意思?扈質低聲追問道。

  劉柱沉默著。

  扈質卻有些慌了,他覺得似乎觸及到了一個他之前從未想過,或是從未理解過的東西。他有些慌亂的問劉柱,將軍…這,這其中究竟是有何關要?還請賜教…

  說著,扈質就想要下馬給劉柱行禮。

  劉柱拉住了扈質,嘆息了一聲,低聲問道:扈督軍,汝…忠于大漢否?

  這…這,這是什么意思?扈質愕然,俺當然…嗯,當然是忠于大漢!

  劉柱顯然也沒有什么心思說扈質的語氣的問題,而是一副憂慮重重的說道:當年大漢要打匈奴,要用鐵,百姓便是將家中挽馬鐵具都捐了出來…

  呃?啊?扈質有些懵。

  后世人可能會覺得家中鐵具算不上什么,可是在大漢當時生產力條件下,老百姓家中的挽馬和鐵器,基本上就是等同于很貴重的生產生活資料,大體上和后世家庭當中的汽車相當。

  也就是說,當時大漢百姓為了愛國,將自家的汽車都捐了。

  再往后,劉柱說道,后來光武戰涼雍,也是要百姓捐…當時百姓也捐了,不過沒有馬了,只剩下了糧食…我記得大概是個三五斛…

  扈質嗯了一聲,似乎是明白了一點什么。

  三五斛的糧食,在后世人眼里,也基本上不算什么。可在大漢當時,三五斛的糧食,基本上可以讓一個家庭吃一個月了,若是緊一些的,說不得還可以吃兩三個月。

  也就是說,為了表示自己的愛國情懷,在東漢初年光武時期,忠君愛國只是剩下了三五斛的價值,換算成后世的錢財么,大概就是幾千到一萬左右,差不多就是一臺果子機罷。

  扈質心中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他覺得劉柱的話還沒有完…

  果然,劉柱抬頭,望著天空,緩緩的說道:現如今…據說在豫州之處,又開始要百姓募捐了…為了大漢,忠君愛國…百姓實在是拗不過,便是捐了一碗粟米了事…

  一碗粟米價值幾何?

  大概就像是后世一瓶水的錢吧。

  啊?這…這是真的?扈質問道。

  呵呵。劉柱冷笑了兩聲,然后又是問扈質,如何?扈督軍,現在…汝忠于大漢否?

  這個…扈質也不是傻子,他明白了劉柱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之中蘊含的意思。

  如果將大漢換成是丞相呢?

  扈質有些不寒而栗。

  在最初砸鍋賣鐵支持曹操的,現在又能砸幾次?

  降級的忠君愛國,還能不能算是忠君愛國?

  一個號稱以忠孝治天下的王朝,為什么經歷了三四百年之后,這忠孝為什么越是強調,越是出問題?其蘊含的價值,體現出來的格局,為什么是一路往下降?

  扈質不敢多想,甚至覺得劉柱非常陌生且可怕起來,劉將軍,你這…這…

  劉柱斜了扈質一眼,這什么?你以為你真是督軍?真正的「督軍」,在我們身后…呵呵,沒錯,那才是真正的「督軍」…現在,你還要停下來么?

  啊?!扈質大驚失色,轉頭看著四周,臉色有些發白,這…劉將軍,這,這這…

  劉柱朝天呼出了一口白煙,然后踢了一下馬腹。

  戰馬踢踢踏踏往前了幾步,和扈質拉開了一點距離。

  難怪劉柱心情不好,一路上來都是陰沉著臉…

  現在扈質知道了真實情況之后,心情也頓時就糟糕起來,愣愣在路旁待了半天,等到了其心腹趕上來,低聲問道:督軍?怎么樣?

  什么?哦,繼續行軍,不休息…扈質有些呆滯的回答。

  這…怎么能這樣?莫非這劉將軍連督軍的面子都不給?心腹還在抱怨不平,他就不怕我們回去之后給他狠狠的參一本?

  哈!扈質忽然咧嘴苦笑了一下,參他?哈,那也要能活著回去再說…

  心腹一愣,旋即臉色一變,督軍,你這是…

  扈質擺擺手,顯然也不想要讓某些消息擴散,否則這軍心真就是說崩壞就崩壞,他便是有幾顆腦袋,都承擔不了這個責任。因此扈質有些干澀的扭轉了話題,問你個事…

  心腹點頭說道:督軍請講。

  你…你忠于大漢么?扈質看著昏暗的天空,有些發愁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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