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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0章懷舊空吟聞笛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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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9章懷舊空吟聞笛賦  安邑。

  裴茂的年歲已經不小了。

  但是人老,心不老。

  封建王朝的官吏,大多數也是如此,除非是真干不動了,也要死在任上,絕對沒有提前退休一詞。

  如今曹軍侵略運城盆地,兵鋒四戰,左右攻略,劍指安邑。

  裴茂自然也不可能繼續待在聞喜裝傻充楞,只能是披掛著戰甲站在了安邑城頭上。

  他披著甲立在那,不像是用身體掛著盔甲,反而像是盔甲在支撐著他枯瘦的身子。

  驃騎坐視各縣紛亂,枉顧百姓安危!裴俊有些憤懣的在一旁嘟囔著,之前信誓旦旦說是保境安民,如今呢?這曹軍來了,竟然不來護衛地方,真是…真是該死…

  裴茂仰著頭,白發長須,在寒風之中飄蕩,似乎在聽著裴俊的嘮叨,也像是根本就沒有聽。

  多少年苦心經營,才有如今裴氏這些基業!萬一…萬一遭了曹軍毒手,豈不是幾十年辛勞毀于一旦?!痛惜哉!

  曹軍的來襲,首當其沖受到影響的,就是河東原本的經濟體制。

  裴俊之所以會有如此憤懣的言語,其實很簡單,就是因為他的莊園受損了。

  最開始曹軍還有軍糧,又期待著河東士族能主動棄暗投明,跳反給斐潛來個腎擊或是背刺什么的,所以態度還算親善,表示要建立大河洛共榮圈云云…

  但是后來曹軍糧草一方面補給跟不上消耗,另外一方面也被司馬懿焚毀了許多,導致軍糧供應不上的時候,曹軍就忍不住伸出了爪子了。

  再怎么親善,也不能讓曹軍沒得吃啊!

  不是么?

  所以在運城盆地之中,偏遠一些的莊園,率先就淪為了曹軍的額外補給。

  其中就有裴俊的莊子…

  河東一帶,莊子也不比山東之地少多少。

  要知道,河東的豪強可是在大漢之中都有名的…

  所謂豪人之室,連棟數百,膏田滿野,奴婢千群,徒附萬計。為了保護自己的土地,這些豪強地主就在土地邊沿修建塢堡莊墻,形成一個個相對獨立的莊園。

  在莊園之中,竹木成林,六畜放牧,魚贏梨果,檀棘桑麻,閉門成市,可謂是什么都有。其多年生產積蓄,也往往是囤積在莊園之內,現如今被曹軍不小心啃了幾個,自然就是讓裴俊痛徹心扉,夜不能寐。

  其實在舊有的大漢經濟體制之中,河東這種莊園經濟模式,倒也不全是壞事。

  畢竟在北方有胡人威脅之下,如果以小農經濟體,自耕農自發的架構,根本無法抵御從北而來的那些胡騎侵擾,只有聚集在一起,修建城墻塢堡,才能抵御胡人的劫掠,保證有序的生產和生活。因此,莊園經濟可以說一定程度上抵御了外來的侵略,也保障了地方經濟的穩定。

  同時莊園內因為聚集著大量的宗族人口,為了保證宗族的長期繁榮昌盛,豪強家族也會重視對宗族成員,尤其是宗族后代的文化教育。事情總是一分為二額的,脫產的宗族子弟雖然處于剝削者的位置,但是同樣也承擔了一部分華夏文化傳承者的責任。

  可是…

  現在情況變了。

  當斐潛收復了陰山之后,也對大漠之中的胡人或是教化收攏,或是打擊切分,或是交易歸攏,使得河東原本的北方胡人威脅基本上就不存在了,但是河東豪強并沒有因此就開放莊園,反而趁著河洛混亂,中原亂戰的時候拼命收攏流民…

  對于河東士族豪強,這種截留流民的行為,斐潛之前沒有說什么。

  畢竟在戰亂的時候,能夠給流民一口飯吃,都是善舉,即便是懷著一些其他的目的,但是至少讓更多的人活了下來。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戰亂之時的權宜之策,顯然不可能永遠就這么執行下去。

  之前其實有驃騎人馬來,只不過繞過了安邑諸地…裴茂緩緩的說道,他們不會來這里的…

  裴俊愣了一下,便是不滿的說道:為什么?我們這里難道就不是驃騎治下了?!

  裴茂微微轉頭,橫了裴俊一眼,治下?什么才是治下?

  …裴俊想要脫口而出,但是看著裴茂的眼神,這…莫非還有些其他說法?

  裴茂嘆息一聲,你莊子里面的賦稅…有足額繳納么?我說的是真實數目,不是賬面之數…

  我自然是…裴俊一愣,旋即有些恍然,但是緊接著又有些跳腳,就為了這?!早說啊!早說…

  裴俊說了一半,便是反應過來,咔吧兩下,將后續的話都吞了下去。他是誰,驃騎又是誰?更何況就算是驃騎說了,他就真的會去做么?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可是華夏的優良傳統啊!

  既然如此,知道應該如何做了么?裴茂嘆息著,這驃騎…真是厲害啊…之前派遣官吏到河東清查登記…原本以為不過是走走過場,卻不曾想…原來是落到了這里…你說,這驃騎,怎么就知道曹軍…真是…哎呀…

  那…那我們現在…裴俊問道,應當如何應對?

  裴茂沉吟良久,能收攏的,都收攏到城中來…至于郊外偏遠之地…也就只能棄了…

  只能這樣了,如果這時候作起來,就算是當下沒事,說不得又會被記在了賬本上。

  到時候恐怕就…

  棄了?那可是…裴俊瞪圓了眼,可是片刻之后就像是泄氣的皮球一樣軟了下去,也罷,或許也就只能如此了…

  可是他真的舍得么?

  平陽。

  楊修準備回去了,他來找斐潛辭行。

  這兩天在平陽的日子,讓楊修記憶深刻。

  看著平陽的城內的景象,再回想一下之前雒陽的情形,楊修心中便是百般滋味,千種苦痛。

  或許是這種思慮,使得他再次見到了斐潛的時候,神情就多少有些變化。

  少了幾分的驕傲,多了一絲的敬佩。

  但也只有那么一絲。

  楊修之前是驕傲的。

  因為楊修之前還沒有真正的經歷那種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悲慘,在很多時候,旁人還敬重稱呼他一聲楊郎君,他依舊還能得到超出尋常百姓所能獲得的待遇,所以他的驕傲依舊還在。

  即便是在表面沒有了,在骨子里面依舊藏著。

  直至他到了平陽,遇到了袁尚…

  當年的袁尚,可是比楊修還要更加驕傲的人。

  可是現在呢?

  只是做些書佐小事,學宮佐理。

  名望宛如重負,背上不易,放下也是極難。

  袁尚如今基本上算是放下了,可是楊修呢?

  節堂在望,楊修微微停頓,然后目光閃動了幾下,最后垂下眼瞼,舉步向前。

  堂內斐潛的聲音響起。

  楊修上前拜見,沒有了之前剛到平陽之時的慷慨激昂,也沒有繼續要和斐潛繼續談論什么禮的事情,只是稟報而道,在下將歸,驃騎若有言,可愿托以告?

  斐潛略有些詫異,思索了一下,指了指一旁的坐席。

  楊修拱手而謝,徐徐然而坐,禮節姿態依舊是完美無缺。

  斐潛看了,頗為感慨。

  暴發戶沒有三代的沉淀,休想有什么上流的氣質。如今看著楊修,斐潛覺得這話確實是有些道理。這種日常之間的耳目濡染,絕非是上兩節課,亦或是特訓幾天,就能夠形成的言行舉止的習慣。

  人的氣質,也就是這些細微上的動作,多一分則是矯揉造作,少一分則趨于粗魯,恰到好處確實是很難,即便是斐潛自己,也是無法做到像是楊修那樣舉止優雅且從容不迫。

  三代人的努力,都未必能夠改變族人的言行舉止。

  那么要改變思想呢?

  需要多久?

  德祖。

  斐潛緩緩的說道。

  楊修應答。

  王朝之興衰,非一日之寒,亦非一日之危。其基業長青,言天命之歸,人心所向,明君賢臣,千秋萬代。然世事何以無常,天命何以無恒,君何以昏,臣何以庸,王室之命,何以衡之?斐潛緩緩的說道,王朝如此,世家何如?言天命之歸者,多懷鬼蜮,言人謀之成者,多以自負。自古帝王將相,寧有種乎?春秋世家,今何有存?王朝世家更迭,多有言因人心不古是也。然則人心,乃何人之心?兵乎,士乎,亦或是,民乎?士人常言,得民心者可得天下,其言之民,蓋自詡為民,亦或是…

  …普通百姓?不知書,不識字,不通禮,不明事之百姓。既民多愚,便任其愚之,見民多怨,便由其怨之,知民多困,便嫌其煩之,如此,民心何來?請德祖以教。

  楊修皺眉。

  他明白斐潛是什么意思。

  這是和山東之人完全不同的兩個執政方針。

  斐潛在平陽,在河東,在關中所展現出來的,也是如此。

  山東人口頭上重民,實際上重士。

  斐潛口頭上重士,實際上也重民。

  所以即便是袁尚是戰敗者,但是只要袁尚真的愿意出來,不再怨天怨地搞東搞西,斐潛就讓袁尚出來做事。

  士之名望,在斐潛眼里,不值一文。

  如果在之前,楊修必然會高談闊論,表示斐潛所說之言,都是謬論,表示百姓之性,皆愚鈍也等等的話,然后闡述國家王朝想要強大,必須要儀仗智者,想要有秩序,必須要依靠宗族云云。

  后世也有很多磚家叫獸,表示治國理政他們最刑。

  但是實際上,稍微思考一下,就能夠明白那些磚家叫獸不過就是被飼養的狗,誰給狗糧,便是給誰出聲。

  別看有時候好像是站在普通民眾身邊搖尾巴,但是實際上他們根本就看不上民眾手里的窩窩頭,也不是真心為了民眾發聲,而是嘴饞資本扔出的帶骨肉,為了達成資本的某些目的在吠叫而已。

  此時此刻,在見到了平陽之地的繁華和安定之后,如果楊修再次說什么禮,無形當中就落入了狡辯之中。

  畢竟平陽發展起來,并不是靠著公知…哦,依靠大漢士族而發展起來的,從一開始就不是。就連學宮,也是斐潛先建好了,請來了蔡邕之后,才漸漸有士族子弟慕名而來,匯集平陽之地。

  人心之欲,不可足也。楊修緩緩的說道,一人之欲,尚難以遏,更何況千萬人乎?眾皆競進以貪婪兮,憑不厭乎求索。

  楊修說著,目光下垂,余固知謇謇之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今日直言,望驃騎恕罪。

  斐潛笑了笑,請指教。

  楊修緩緩的抬起頭來,在下知驃騎之志遠大,然瞠乎其后卻如何?世家之鄙,蓋因傳承之所欲也。今辭驃騎而返,非不明驃騎之志也,乃…驃騎之后,可有繼乎?

  驃騎之關中河東所興,一則以驃騎宏大之志,二則…呵,二則乃兵戈而立基也。兵興而死傷者眾也,昔日權賊忙于爭奪,百姓生死,孰能顧之?是以,良田荒廢,病疫橫生,人口損之十之七八。故安民之為首要,便如漢之初興,修文而治武,安邦以休養,民自安居樂業。

  夫地廣而人寡,存者自是田疇廣袤,種蒔而助不給。是以大業可成,二十載間,若不遭變故,定有治而盛也,究其所故,乃黔首飽暖無憂,可繁生養者也。

  然斯盛之,不可長久,盛極必衰。蓋因黔首飽暖,必思淫欲,又加之愚鈍成性,不求圣賢之道,蠻橫耍混,索取無度。繁衍數代,子孫益增,荒蕪皆為阡陌,寸土必生齷齪。昔日之苦昔人苦,今日之樂今人樂…楊修長嘆道,世家士族子弟如此,尋常百姓黔首亦如是。在下于中平年間,也曾是鮮衣怒馬少年郎,意氣風發好時光,而如今卻…故今向驃騎辭行,非在下不知驃騎好意,奈何鄉老皆于河洛…家嚴已然年邁,行動不利,出入皆需拄拐…

  楊修本身就不笨,到了平陽之后,起先有些糊涂,但是后面就慢慢的想明白了…

  士族世家,本身就有各處下注的習慣,而在斐潛之處,已經有很多下注的世家士族子弟了。這些或許是主動投靠,或許是被動依附,但是不管怎樣說,這些在斐潛身邊的士族子弟,已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政治結合體,使得曹操原本希望的關中河東士族反亂,根本就不可能出現了。

  楊修起初還因為斐潛將他和袁尚放在一起而羞怒,可是在平息了怒火之后,冷靜的想一想,其實他確實是和袁尚并沒有什么區別,都是喪家之犬敗軍之將,又有什么資格去憤怒,亦或是去哀鳴呢?如果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至少在斐潛這里,袁尚在度過了前期的飛熊軒之后,能夠平靜的出現在驃騎麾下文官行列之中,雖然未必是有什么重大職位,但也證明了斐潛不會因為是敵對之后,便是有意刁難。

  可楊修依舊是不會留下來,不是他不信斐潛,而是他不信斐潛的下一代。

  就像是斐潛覺得暴發戶要經過三代才能變得有氣質一樣,楊修也同樣覺得斐潛這么浩大的制度改革,沒有兩三代根本不可能。而斐潛最大的問題,不是當下能不能贏,而是贏了之后,還能持續多久?

  楊修說他自己年少鮮衣怒馬,不知憂愁,何嘗不是在表示斐潛如今做這么多事情,到了斐潛下一代說不得就今日之樂今人樂了。

  這是一個很顯然的問題。

  封建王朝會逐漸產生權貴階層,比如高官貴爵、富商大賈,而任何年代炒房地產都是穩賺不賠的。因此,他們有錢以后就會大量收購土地。在那時,也沒有行之有效的土地限流政策,很多窮苦農民一旦遇上天災人禍便只能賣地,最后淪為為地主打工的佃農。如此發展下去,土地兼并的情況愈演愈烈,最終形成了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的局面。就這樣周而復始,國家消耗越來越大,而納稅人越來越少,最終造成極其尖銳的社會矛盾。

  當然,每個末代皇帝都知道原因出自哪里,但這時候已經騎虎難下了,皇帝作為既得利益者代表人物,在任何時刻他們絕無可能放棄自身利益。

  世家士族如此,百姓黔首呢?

  也是一樣的。

  就如同楊修所言一樣,普通百姓在祖輩父輩經歷過痛苦之后,會有記性么?

  一樣沒有。

  溫飽之后思淫欲,誓與賭毒不共天,看起來像是一個開玩笑的梗,但其實就像是情人節,女神節,以及磚石恒久遠一樣,是資本家精心挑選出來的陷阱,如同腦殘金一樣,念叨得多了,也就根植在心中了。

  楊修確實看到了平陽的強,關中的盛,但是他不覺得這種強盛能夠多持久。

  德祖…汝之遷變,多矣。斐潛笑道,汝既得遷,天下之大,豈無變乎?

  楊修一愣。

  他變了么?是的,他已經變了許多了。雖然他說要直言,但是實際上他已經不會像是之前那樣鋒芒畢露,語不驚人死不休,甚至舉例也是多舉他自己的例子。

  楊修吸了一口氣,低頭而拜,魴魚赪尾,王室如毀。雖則如毀,父母孔邇…

  斐潛點了點頭,善。

  沉吟了片刻,斐潛便是伸手在桌案上取了一張紙,提筆沉吟了片刻,寫了幾個字,便是用了印,讓人交給楊修,既汝執意而去,某也不為難德祖,此書…也不枉德祖辛苦一趟!

  楊修雙手接過,一瞅之下,不由得目光一動,心神微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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