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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懿瞇著眼看著天上的云層。
此時應該是在申時左右,但是四周依舊寒冷。
人呼吸出來的煙氣,在兜鍪面甲上面凝結成為了冰霜。
在這種天氣之下戰斗,消耗的體力將是平常時日的數倍,而對于大多數的兵卒來說,體力并不會像是無限的資源,隨時消耗隨時補充。
尤其是那些傷兵,在這種天氣之下,如果不能得到有效的救治,流血很快就會導致內臟的失溫,衰竭,旋即喪命,同時如果只是注重于止血而沒有消毒,那么細菌真菌又會附著在傷口之處,破壞腐爛整個的軀體,使其在后續的三五天之內死去。
司馬懿明白曹洪的目的。
拼消耗,當然是數量多且戰力相對較差的一方會占優。
可問題是,曹軍想要消耗,必須要用更多的人命來填,而人畢竟不是機器…
嗯,即便是機器也有造反的時候。
準備投擲手雷。
司馬懿看著陣前的情況,冷靜的下令。
在雨雪天,防潮確實是一個大問題,可只要是問題,就必定能找到一些解決的方法。
油紙和蠟封,是最先被用在了火藥防潮上的技術。
雖然說當下手雷的效果依舊無法像是天氣干燥之時那么好,但是也能夠提供一定數量上的火力支持。當見識到了熱火器正確的方向,腳步邁開之后,戰爭之神就難以停下往前探索的腳步。
震耳欲聾的火藥爆炸在陣前響起。
雪花和血花同時飛濺。
濃密的煙霧升騰而起。
曹軍頓時倒了一片。
小部分是炸死炸傷的,大部分則是聽到聲響而腿軟的。
爆炸產生的碎片,沒有多少穿透力,但是也因此有很大的破壞肉體的能力,即便是碰到了一片鐵片,也會形成巨大的傷口,并且是撕裂形的傷口,根本無法用普通手段止血。
除了爆炸產生的直傷之外,還有一些人會被震傷內臟,這種人甚至比直接受傷的人還要更加痛苦。
司馬懿就看到有一個身披重甲的曹軍精銳,在一枚手雷爆炸之后,表面上雖然是沒有什么傷處,但是整個人就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跌跌撞撞,眼中盡是一片茫然的神色,然后一頭栽倒在地,然后被其他的曹軍兵卒給拖到了后面去。
雖然說司馬懿可以動用的火藥并不多,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取得良好的殺傷效果,但是對于停滯和延緩曹洪的兵陣進攻,卻有著相當大的效用,當曹軍進攻擁堵到了一定的程度,那么手雷就會給曹軍一點小小的震撼。
曹洪憤怒的大喊著,試圖振奮曹軍兵卒的士氣,激發曹軍兵卒的血勇。
可是在面對這種新式的武器面前,采用舊有的方式來吼叫,表示提升賞金,并沒有什么用處。
恐懼是人類進化所必須的一種情緒。
沒有敬畏之心,人類就毫無道德底線,也不會有社會分工的協作基礎。
在火器面前,曹軍恐懼了。
為什么風雪之下還能用?
曹軍兵卒不會辨別司馬懿使用手雷的過程當中是不是每次都成功,亦或是啞炮占比多少,他們只是聽見了震耳欲聾的聲響,看見了積雪和殘肢紛飛,還有那刺鼻的氣味…
曹軍兵卒他們因為恐懼而產生了懷疑和動搖。
這種懷疑和動搖,只有打倒,或是掌握了恐懼的對象之后,才能被緩解。
可問題是,怎么破?
曹洪沒有頭緒。
反觀司馬懿一方,雖然同樣也有受傷,也有消耗,但是人心士氣都比較平穩。
參軍真是厲害,打得曹軍尸橫遍野。
在司馬懿身邊的護衛都有心情拍著馬屁。
司馬懿哈哈笑笑,是主公厲害…
是,是,參軍說得對…
河東的戰斗,也并不僅僅是在張陽池一地。
相比較于曹洪的無力,曹休的推進卻顯得效果不錯,不僅是奪取了軹關道,而且還沿著之前夏侯淵行進的路線,一路殺到了東垣。
這一方面是因為相比較來說,曹洪面對的是驃騎軍的重點防御區域,而曹休所在的地方一開始就是基本上放空的地區,另外一方面來說,曹休因為舍棄了大量的輜重,曹軍兵卒也被逼到了絕路上,想要活下去,就必須拼命。
東垣縣城再一次的面臨曹軍的攻擊。
城頭稀疏的弓箭手,沒能對曹軍兵卒造成多么大的傷害,反而讓曹休探查清楚了東垣城的虛實。
東垣縣城之前被夏侯淵攻下過一次,夏侯淵死后,這里就自然被收復了,但是城池收復了,并不能像是游戲當中一樣自動回血,殘破的防御工事,折損的消耗并不能馬上就得到補充。
畢竟斐潛主要的防御中心是平陽和安邑,是大河和潼關,而不是距離偏遠,單獨在外并且缺乏相互掩護的東垣縣城。
在生命的自我求生的本能之下,曹軍兵卒像是蝗蟲一般瘋狂的往東垣縣城進攻。
他們迅速的沖塌了東垣縣城外圍,才剛剛修建不久的木欄工事,嚎叫著攀爬上了較為低矮的東垣城墻。
因為東垣縣城城墻,只是基礎的土坯加上青磚的結構,而且還是漢初之時修建的,最低的地方甚至只有兩三人的高度,所以曹軍兵卒有的甚至都不用云梯,直接搭建著人梯往上攀爬。
東垣原本那些軟弱的投降派,在收復的過程當中基本上都被清理了,因此當下在東垣的守軍,即便是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依舊沒有絲毫投降的意思,而是在竭盡全力的反抗,就算是沒有趁手的防御大型軍事器械,僅僅只有刀槍盾牌,也是舉著刀槍和曹軍兵卒站在一起。
相比較于司馬懿那邊還有火藥支撐點綴,東垣這里的戰斗基本上都屬于白刃戰了。
白刃戰,比拼的就是人體本身的基礎素質和戰斗技能。
隨著戰事的推進,曹休心中越發的不安。
他盡起自己麾下精銳兵馬前來,舍棄了輜重,為了今早的和曹操合兵一處,可是在他進入河東地界后,頓時就覺得此地和山東之處大有不同。山道上的死戰就不說了,就連這么一個小小的縣城,城不高墻不堅固,竟然也是死命頑抗,沒有半點怯懦投降的意思。
半路之上的那些村寨,也不知道是之前被夏侯淵給洗劫一空,還是后來撤走了,反正如今是人去屋空,連著一些基礎的補給都找不到。
這讓曹休非常的憤怒,也非常的不安。
這樣的縣城,放在往日,甚至不值得曹休多看一眼,狹小,偏遠,貧窮,沒有一點油水可言。
根據戰斗的情況來看,曹休對于東垣城中的防守兵力也是基本上清楚了。這樣的一個偏遠縣城,周不過二里,內中防守的兵士充其量不過兩三百人,且大半都不是精銳戰兵,或許連東垣本城的人都沒有多少,即便是再加上東垣城中的民夫,戰力也不可能增加多少。
曹休自己雖然說統領的兵馬也不算多,但是派出幾百曹軍輪番沖殺之下,必定就可以攻克此縣城,這些頑強抵抗的守軍就算是不死,到時候也會被盡數屠殺,以緩解曹軍兵卒緊繃的神經情緒…
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他們會這么頑強的抵抗?
為什么不投降?
為什么?
活下來,難道不好么?
風雪凄凄之中。
子廉還沒打下張陽池?
曹操沉聲問道。
曹操帶著一個雕刻了猛獸花紋的頭盔,護耳之處像是猛獸生出的翅膀,精美且威猛。身上穿著帶有皮裘的盔甲,兼顧了防御和保暖,厚重的大氅可以遮蔽風雪。
郭嘉在一旁,緩緩的搖頭,回稟主公,暫且沒有攻克。
沒說什么原因?曹操問道。
郭嘉回應道,說是司馬氏用了五行雷…
五行雷?曹操仰頭看了看天空。
郭嘉在一旁沉默著。
曹操也沉默了片刻,然后嘿然有聲,文烈之處呢?
剛剛攻克東垣…郭嘉回稟道,不過兵卒多疲敝,無力為續…
東垣也動用了火器?曹操又是問道。
郭嘉搖頭,那倒是沒有,只是我軍遠途跋涉,實在是疲憊…
如果沒能攻下東垣,說不得曹軍兵卒還能咬著牙挺一挺,可是一打下了東垣之后,曹休還好,但是曹休之下的普通曹軍兵卒可沒有什么鋼鐵一般的意志力,嗷嗷叫著要修整一二。
面對如此的局面,曹休根本彈壓不住。
一方面是曹休之前為了打氣,也確實允諾過打下縣城了之后就修整的話,另外一方面是軹關道被挖得亂七八糟,輜重車走一段就要人力搬運一段,所以曹休確實是缺少補給,兵卒疲累。
這就使得即便是曹休有這個心,他手下的兵卒都沒這個體力。
而且關鍵是人這種生物罷,有那么一口氣,確實是很有作用,松懈下來之后還想要再提起來,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曹休在東垣城這么一歇腳,想要再往前,就算是強令進軍,也沒有了之前的銳氣…
一邊是曹洪面對司馬懿,無能狂怒,一邊則是曹休面對生理極限,無力為續。
曹操哈了一聲,這么說來,我們進了河東的這兩只手,都張不開了?
曹操轉悠了兩圈,平陽安邑還沒有動靜?
郭嘉沉默著搖頭,他也很無奈。
他確實是謀士,可是他不能代替將領上陣殺敵,也無法變出無數的兵卒前仆后繼。
揮動扇子便是能給前線將士補血的技能,只能出現在游戲里面。
曹操眉頭緊鎖。
又到了關鍵的抉擇點。
在渡過大河之前,曹操進攻潼關的時候,就知道了驃騎軍有一些火藥防潮的手段,但是也同樣明白火藥防潮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至少后續潼關的火炮壓制力就因為風雪下降了不少。
可是曹操沒想到在驃騎軍在張陽池的野戰之中,還能使用火器。
曹操心中非常的不安,就像是感覺到了他站在懸崖邊上。
可曹操畢竟還是賭徒的心理居多,所以他沒能做出或許最痛,但是應該最為合理的舉措。
就像是賭紅眼的人,是不會輕易離開賭桌的。
那么賭徒曹操擅長什么?
亂中取勝。
所以曹操希望局面能夠更亂…
歷史上曹操之所以能夠在反董戰爭到官渡之戰間的十年關東大混戰中脫穎而出,站穩兗、豫、司三州部之地盤,并進消化徐州,吞并袁紹父子的青、并、冀、幽四州部,最為核心的一個原因,其實是曹操在戰略上懂得如何在狹縫之中求生存,如何精準的游走于鋼絲之上,進而獲得最大的利益。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老曹同學和劉備惺惺相惜,表示天下英雄唯二,其中還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曹操和劉備在最開始的時候,都是依附在旁人之下,然后仰仗他人鼻息過活…
曹操剛剛發跡的陳留起兵之時,散家財合義兵,其本質上只是一個剛剛從董卓控制的朝廷之中裸辭到了家中的前官員,甚至有可能還被通緝。畢竟曹操當時遠遠不如袁紹有名氣。那個時候,曹操依附于陳留太守張邈。
最后依附張邈的結果么,是曹操最終搞死了張邈…
在曹操壯大期間,老曹同學又依附于袁紹之下,從袁大出奔那邊搞了一個奮武將軍的名號,代表著曹操與袁紹建立了一定程度的從屬關系,至少也是在陳留郡太守張邈與渤海郡守袁紹之間在游走。
而后曹操不滿足于成為袁紹的兗州代理人,后來便是直接搞死了袁紹…
所以老曹同學看著喜歡學習的老劉同學,就感覺像是看到了自己。
如果說曹操看著劉備,還能像是看著效仿者,以調侃的話語來進行試探,那么當曹操當下面對斐潛的時候,曹操原本擅長的那些事情,忽然就變得毫無用武之地。
曹操在大帳里面背著手,轉著圈。
猶如困獸。
之前不管是面對董卓,還是面對二袁,亦或是在曹操最為窘迫,老家幾乎被抄的時候,曹操心中都是有些底數的,因為他能知道對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自己又是應該怎么應對,即便是在曹操老家幾乎被抄的時候。
可是現在,老曹同學就有些摸不清楚斐潛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自己又是應該怎么應對…
當年曹操的兗州刺史本來就來自兗州本土豪族、好友張邈以及袁紹三方面的支持,而曹操屠滅徐州的舉動,讓兗州士族找到了一個宣泄對于曹操不肯分蛋糕的無比正當的宣泄出口。為了堵住這個越來越大的缺口,曹操殺了邊讓,原本想要震懾和拖延,卻沒有想到反而促進了張邈和呂布的聯合。
曹操迅速的擺正了態度,一方面朝著袁紹搖尾巴,另外一方面立刻和豫州人勾搭起來,旋即平定了兗州,然后制定出了決定了曹操基本盤的政治格局。
也就是挾天子。
這就是曹操之所以能最終在大漢中原獲勝的戰略基本盤,軍隊、地盤、人才在天子大義托庇下的不斷擴張,使得曹操有擁戴天子之大義與朝廷體系的編制,也為曹操帶來了最大的人才福利,合法的爵級、官階與俸祿只有他曹操能夠頒得出,給曹操打工,就是朝廷命官,而給群雄打工,大概率只是個將軍府屬或州郡長吏。
魅力確實能夠招徠一部分人的擁戴,但編制與待遇,顯然對于山東人是更有誘惑力。
軍事,是政治的延伸。
政治,永遠是最大的戰略。
曹操想要的是混亂,而斐潛一方越是沉穩,越是防守,曹操就越是被動,越是吃力。
歷史上在曹操赤壁之戰前,劉備一度是想要逃亡嶺南,而劉璋已經派出了使者前去表示投誠之意,偏安江東的孫權帳下的張昭也朝著曹操暗送秋波,導致西北亂戰的韓遂、馬騰早就上表愿意成為曹操的附庸,大漢上下形勢一片大好,當時全天下的人,幾乎都認定曹操馬上就要平定亂世了…
結果使得曹操錯誤的判斷了局勢。
這一次,曹操也錯誤的判斷了斐潛一樣。
他將自己的經驗,套用在了斐潛身上。
任何一個新興的軍事集團,得罪本地勢力,都會面臨一番大震蕩,沒有本土化的勢力,根本沒法兒長久。
老曹同學之前是被兗州人背刺過的,所以曹操覺得斐潛也會有被關中,或是河東人背刺的風險。
曹操不相信所有的關中河東的士族,都是那么乖巧的順從于斐潛,并且愿意變成斐潛的形狀,所以曹操在確定斐潛離開了關中之后,便是悍然發動了攻擊…
就像是歷史上,曹操也同樣領兵南下一樣。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曹操的判斷是對的。
關中河東的士族,確實有不少,截至當下依舊還有不少人,心中依舊不滿斐潛的,可問題是那些蹦得最歡快的家伙,已經被斐潛收拾了一波又一波…
曹操以為他殺邊讓,導致兗州之人于其背心,所以斐潛殺了關中河東的名士,必然也會導致關中河東之人和斐潛離德,但是曹操忽略了一件事情,就是他自己殺邊讓的理由,只是譏議,而斐潛從來沒有因為某個人譏議于他就殺人。
斐潛最多是罰錢。
斐潛真正動手殺人的理由,一定是不可動搖的,比如謀逆,比如貪污,比如枉法…一定是有確鑿的,無可辯解的鐵證,這就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關中河東的士族無法像是兗州士族那樣,為邊讓說話抱不平,甚至是抱團造反。
來人!傳楊德祖來!
曹操最后下了決定,他要盡可能的將河東攪渾,否則他就無法獲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