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對面的江東將領真的出現了的時候,吳班的心頓時就狂跳起來。
這里真的有江東賊兵滲透進來了?
這些簡直就是行走的戰功啊!
可是朱然很快的就在吳班臉上抽了一巴掌。
被朱然驟然反擊打得有些措手不及的川蜀弓箭手散亂而退,也就給與了跟在江東兵后面的那些無甲薄甲巴人一個絕佳的突擊的機會。
吳班從盾牌后面探頭出來,前面視野很好,他盯著江東兵巴人沖擊著自己川蜀兵的盾牌陣線,覺得自己應該再試一試…
沉默的搏殺的是江東兵。
那些臉上畫著各種花紋的巴人,則是嗷嗷亂叫。
吳班使勁的咽下一口口水,滋潤了一下他有些發干的喉嚨。他還不知道他兄長在川蜀做了一些什么事情,他只是知道他必須做一些事情來證明自己。
比如,不僅僅是擋住眼前的江東兵,還要抓住眼前的江東將領…
沒錯,只要抓住了這江東將領,籠罩在吳氏頭頂的烏云,就該是煙消云散了!
吳班舔著嘴。
他下意識的忽略了一個問題,抓,可比攔,或是殺,都還要更難。
吳班的呼吸略微有些沉重。
這個江東將領的武藝顯然不凡。
吳班看到這個江東將領在方才射擊的時候,一共射出了十余支箭矢,射死射傷了至少有七八人。這個現象原本應該是提醒了吳班,可是吳班并沒有及時的反應過來。
或許這種成績比起那些什么百發百中的神射手來說確實差一些,可問題在實戰之中,風速、地形、站位等等都和平日里面的訓練不同,再加上自己瞄準的目標可能下一刻就被其他人射中了,因此這名江東將領在弓箭上下的功夫,就可見一斑。
弓箭,是水磨功夫。
抄起棍子來,是個猴子都懂得耍一下,可要是想要在弓箭上達到一定的成就,沒有常年累月的水磨功夫,是別想要射得好的,所以肯在弓箭上下苦功夫的,一般來說武藝也不算差。
當然,也不排除某些人先天排斥近戰…
不過很快,那名江東武將丟下了弓,抄起戰刀劈砍起來的時候,就打消了吳班這種想法。
吳班將目光放在了前方的川蜀兵卒的盾墻陣列上。
這些川蜀兵卒并不是精銳,所以被江東將領帶著人一沖,陣列就有些搖晃起來。
將主,應該出擊了!護衛提醒著吳班。
吳班卻搖搖頭,再等一下…
等一下?護衛有些難以理解。
前方的陣線就快松垮。
準備五行雷…吳班低聲和身邊的護衛說道。
什么?護衛有些驚訝。
五行雷他們雖然有,但是并不多,而且是準備用來保命的,現在就用?
吳班不耐煩的揮手,準備五行雷!
吳班覺得他要抓江東武將,就必須先削減這江東武將的實力,但是又不能削減得太狠,否則就被從后面而來的嚴顏撿了個便宜…
這年頭,不好混啊,連抓個江東武將,都是必須要爭搶的。
所以,必須先將江東將領和其后面的江東兵卒切割開來。
川蜀兵卒的盾陣漸漸散亂,江東兵卒和那些嗷嗷亂叫的巴人混雜在一起,向前壓迫…
準備點火…吳班下令道,往后面扔一點…
一些淡淡的白煙升騰而起。
片刻之后,幾枚的手雷被扔了出來,落入到了江東兵卒之中…
轟!轟轟!
灌裝在手雷之中的火藥,化身為艷麗的火焰和濃重的煙塵,并且發出巨大的聲響,將身上的鐵片和周邊的碎石等物品向外使命的潑灑出去。
黑火藥的威力,上下限往往相差很大。
下限呢,就像是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陣響,嗆鼻的煙一堆,人呢屁事米有。
上限呢,也像是放鞭炮,只不過是貼著臉放…
因此黑火藥的殺傷力是極其不穩定的,若是剛巧被爆炸產生的碎片,比如鐵片或是碎石什么擊打在身軀上,那就真的像是如同被刀砍,槍刺一般。若是再近一些,炸在了肢體薄弱環節,那就是撕裂筋骨,扯斷軀干。
但是如果說稍微遠一點…
即便是在后世的手雷,嗯,進攻型的手雷,殺傷半徑常常只有五米左右。
所以爆炸的中心點,確實是殺傷了不少江東兵卒和巴人,但是稍微距離遠一些的江東兵和巴人,也齊刷刷的宛如大風吹過的草叢一般撲倒,多半不是物理作用,而是心理作用了。
被炸死的江東兵卒和巴人,外表慘烈。
鮮血從這些人身上的傷口噴濺而出,垂死的慘叫或是負傷的呻吟,都在刺激著江東兵卒和巴人。
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江東兵亂成一團,原本在朱然統領下形成的攻擊勢頭被徹底掐斷。
朱然張大著嘴,耳中依舊尖銳的轟鳴余韻,讓他聽不太清楚周圍慌亂的嚎叫。他惶恐的看著前面血泊中掙扎的江東甲兵,那是他認識的人,是他的護衛。
那名護衛在百戰之中浴血,跨越千里而來,現在竟然就這么簡單的倒在了朱然面前,如此的虛弱,如此的無力…
眼前的一切已經將他之前以來建立的觀念全部打碎,徹底的碾壓在了土壤之中。
朱然不是沒有見過手雷,但之前距離都比較遠,就像是站在樓上看著廣場里面放煙花爆竹,會覺得害怕么?現在則是站在了廣場爆竹堆里面,這感覺就立刻不一樣了…
不僅是朱然,周圍其他江東甲兵同樣也受到這手雷爆炸的巨大打擊,陣列已經停滯下來。
比朱然以及江東兵卒還要更加混亂且恐懼的,自然就是那些巴人。
還沒等轟鳴聲在山谷里面的回蕩消失,那些巴人已經像是受驚了的兔子一般,沒頭沒腦的朝著各個方向上竄出去,有的甚至直接跳下了山崖!
這就像是火災現場,被濃煙逼迫得直接往樓下跳一樣,或許不是不知道這么跳會死,而是一時之間昏了頭。
然后又是幾枚的手雷被扔了下來。
這一次其實死傷的人數就已經大大降低了,因為大部分的江東兵都比較分散,并且有很多人因為第一波爆炸的時候就下意識的趴倒在地…
朱然很幸運的,兩次都沒有炸傷。
或許是吳班的命令,讓人有意避開了朱然的位置,或許是朱然的運氣不錯,在他身邊沒有手雷落下。
但周邊的慘狀,也足以讓朱然驚駭。
蔣松兵卒飛濺出來的血液,沾染在朱然的臉上,他也不及去擦拭,頭腦依舊是一片空白,有些茫然的透過升騰起來的硝煙,看到對面的人影晃動著,似乎是朝著此處而來。
撤…快撤!朱然一個哆嗦,猛然間反應過來,一腳踹動了趴在一旁的護衛,然后又是抓起了另外一名江東兵卒,撤!先撤退!
面對未知且自己無法掌控的東西,人們大多數時候都是恐懼的。
如果朱然能夠仔細的清點一下周邊情況,他就會發現其實直接死亡的人數并不多,受傷的兵卒也不見得都不能作戰…
或者從另外一個角度上來說,以刀槍搏殺,難道就沒有死傷了?
可朱然對于刀槍所造成的死傷不以為意,但是對于手雷形成的傷亡,卻無所適從。
或許他曾經以為他能適應…
不管怎么說,逃命依舊是人類的本能之一。
在吳班帶著人逼近朱然的時候,朱然卻蹦跶起來,帶著些護衛跑了…
不!別跑!回來!
吳班抓狂的大喊,就像是看見了鴨子明明都已經下鍋,卻撲騰著給逃了,而且逃的方向,竟然是嚴顏的那一邊…
朱然在山中逃竄,而朱治還覺得心情舒暢。
次日朱治再接再厲,將浮橋前面的大部分水下暗樁都給拆除了之后,便是派出了二十余艘的艨艟走舸,朝著兩城之間的浮橋、島城,以及川蜀水寨發動了試探性的攻擊。
就像是在火力偵查。
朱治他必須要將魚復此地的火油什么的消耗品全數都試探出來。
川蜀軍當然不會讓朱治一方輕易得手,弓箭,弩矢,投石,一同亂射,甘寧也帶著水軍在浮橋周邊護衛,蠻橫的撞擊和攔截江東水軍。
對于江東這一次派出的艨艟和走舸來說,弩矢和石彈都不是他們所能承受的,因此只能是借著自身靈活的走位來避讓。
在舟船駕駛操作上,江東水軍的優勢就完全展現了出來。
這些艨艟和走舸,像是游魚一般在江水上跳躍,滑動,游走。靈活得就像是船只的每一塊的木頭都是水里面的魚兒成精,變化而成的。
只不過艨艟和走舸的皮實在是太脆了,血條太短,在川蜀軍密集的火力之下,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短短半天時間,水面上就漂浮了許多船只和尸首的殘骸。
盡管如此,朱治還是接連不斷的下令攻擊,一次又一次的沖擊著川蜀軍的陣地。
沖擊的效果,也就漸漸的體現了出來。
甘寧雖然勇猛,水戰也很強橫,但是他的手下并不可能都像是甘寧一樣的兇悍。在總體人數劣勢的情況下,甘寧雖然連續打退了朱治幾次的進攻,但是隨之而來的也使得自己的部隊體力耐力等等急劇的下降。
尤其是在當下乍暖還寒的天氣里,浸染到了江水導致的失溫,會讓人急速的消耗光體力,而且稍微有些不慎就會引發失溫。人在極度興奮或是緊張的時候,往往不會注意到身體前期失溫的征兆,結果一退下來休整的時候,精神一放松,躺倒在地就爬不起來了。
不僅僅是水溫低會導致失溫,即便是在夏季,早晚溫差大的情況下,在戶外也容易引發失溫現象。
比如喜歡半夜在陽臺運動的,流一身汗又吹夜風的…
除了對于甘寧一方的消耗之外,江東軍持續的小部隊進攻,也使得川蜀軍的火力投射出現了一些疲憊的狀態,投石車的石彈和弩車的弩矢,都是消耗品,在持續的戰斗之下,射擊的頻率和準確度都在下降。
戰斗到了臨近傍晚的時候,江東軍突進了浮橋的防線,成功的摧毀了浮橋的一個支點。
江東兵又是一陣的歡呼,就像是他們摧毀了浮橋的這么一個支點,就已經是攻克了魚復一半。
朱治卻不敢怠慢,在短暫的歡喜之后,他立刻下令繼續進攻,同時也讓登陸的江東兵卒加大對于魚復山城的攻擊力度。因為如果不一口氣摧毀浮橋,亦或是給與魚復守軍壓力不足的話,那么即便是朱治摧毀了浮橋的一部分的支架,有可能一個晚上又被修復回來…
或許是獲得了階段性的勝利,江東士氣持續高漲。
太陽逐漸西沉。
晚霞映照在江面之上,和江水之中的血,似乎交織在了一起,變成了一條鮮艷的紅色錦緞,在山間緩緩的飄動。
江東軍的艦隊龐大且威武,構建出了一個非常大的陣列,幾乎是占據了大半的江面位置。
黃蓋的經驗教訓,也讓朱治特意在江東水軍前方布置了一圈的艨艟走舸,裝備了攔截火油的漁網和竹制的爪耙。如果諸葛亮故技重施,想要從上游放下火油瓦罐來偷襲江東水軍,這些漁網和爪耙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將火油瓦罐隔離開,甚至還可以將火油收集起來,反過來用在魚復守軍身上。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諸葛亮一直都是采用常規的戰斗模式,并沒有使用火油的意圖…
在夜晚降臨之前,江東軍終于是清理出一條相對比較穩妥,并且能讓樓船加入戰斗的安全進攻通道出來。在這種情況下,朱治斟酌了一下,很快就取消了原本想要修整,次日再戰的念頭,下令挑燈夜戰,讓穹甲樓船再次出擊,企圖以最快的速度去破壞川蜀軍魚復兩城之間的浮橋。
朱治一聲令下,五艘穹甲樓船拖著傷痕累累的軀體,魚貫撲向了浮橋。
經過連日的戰斗,其實不管是川蜀軍還是江東軍,都是比較的疲憊了。
但整體上來說,其實是江東軍更為吃虧。
雖然川蜀的魚復守軍確實是消耗了不少的弩矢和石彈,也有一些弩車投石車在高強度作戰之下損壞,但是這些損失畢竟都是屬于物品,器械,而且都算是小部件,只要有物資和時間,是可以及時進行補充的,但是江東軍一方折損的則是舟船,是兵卒。
只不過朱治當下并沒有覺得這是一個什么大問題,亦或是他覺得這都是正常的戰損。
樓船是巨大的水面作戰平臺,就像是陸地上的云梯車和箭塔的合體。當江東樓船靠近了水面上魚復兩城之間的浮橋的時候,江東樓船就可以憑借著居高臨下的優勢,讓樓船之中的弓箭手,在窗口和女墻之后,對于浮橋上的守軍進行射擊。
同時樓船之上還有弩車,投石車,拍桿。
以及,撞角。
魚復的守軍似乎感受到了江東這幾艘穹甲樓船的巨大威脅,也開始朝著這幾艘穹甲樓船傾瀉石彈和弩矢。
頂在最前面的穹甲樓船,很不幸的被兩枚石彈先后擊中了船頭,頓時在船頭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凹陷,江水倒灌進了船艙,整個樓船頓時頭重腳輕,屁股朝天。在這樓船上的江東兵卒站立不穩,就像是簸箕上面的栗子,順著甲板就是往下滾落。
擊鼓!進軍!朱治大喝,成敗就在此一舉!不能停下來!進軍!
就算是用船去撞,朱治也要將魚復的浮橋撞斷!
如果說在陸地上,騎兵沖擊敵軍陣列,是用戰馬來撞出一條血路的話,那么朱治當下的戰術,就是將樓船當成了重裝的戰馬,企圖在魚復守軍的陣列當中,撞出血路,切斷山城和島城的聯系,然后進一步侵占島城,以此作為穩固的作戰重心,進而拿下魚復。
魚復城,可說是川蜀的門戶屏障。
過了魚復,一方面可以南下沿著江水進軍江州,侵擾南中,襲取川蜀的菊花,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通過陸軍進一步威脅到川中成都。
同時,拿下魚復,也就等于是拿下了從魚復到江陵地區的水運通道,也有助于后續江東補充糧草兵卒,運輸物資等等。
而且,留給朱治的時間窗口已經不多了…
大江比大河的春汛,要來得更早,更兇猛。
一旦汛期來臨,以下游攻上游,無疑就會更加的困難。
所以…
必須不惜任何代價,尤其是在當下,在朱治看見了一絲勝利希望的時候。
他就像是賭桌上紅眼的賭徒,漲紅著臉,須發皆張,將籌碼猛的推了上去…
在戰鼓和號令的敦促下,剩下的江東穹甲樓船也沒去向那些落水的戰友伸出援手,而是繼續瘋狂的往前,朝著浮橋沖去。
天色昏暗,江水殷紅。
一艘穹甲樓船的撞角,撞上了浮橋,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浮橋上的相互勾連的鐵鏈,在這一次的撞擊當中雖然沒有斷裂,但是浮橋的橋面木板,以及一些木制架構,卻被撞得劇烈搖晃起來。
木板斷裂的碎片落入水中,還在浮橋上堅持戰斗的川蜀兵卒則是在劇烈的震蕩當中立足不穩,跌落水中。
好!朱治猛的拍掌,激動地連聲大叫,對!就是這樣!
朱治開心,可是撞上浮橋的穹甲樓船并不開心。
因為在浮橋上,不僅有木板木柱,還有鐵鏈鐵釘。
撞上來容易,但是想要倒船再撞,就沒有那么簡單了…
倒不出來!
江東兵在樓船尾部打出旗號。
如果有時間慢慢分離那些卡在船體上的釘子,將浮橋木樁和船體分離,那么當然可以倒得出來,但是現在問題是誰也不會給這些江東兵卒時間去做這個事情。
朱治一愣,旋即下令,讓后續的穹甲樓船換地點再撞。
勇敢的江東兵卒,不計生死的再次執行了朱治的命令。
又是一聲巨響,浮橋再次劇烈搖晃起來。
木板破裂,浮橋的橋面幾乎是都被摧毀,在橋面下的那些被鐵鏈和鐵釘勾連的木樁,也被從水下拔起,在空中搖晃。
整個浮橋搖搖欲墜。
江東兵卒上下,不由得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宛如看見了希望的曙光降臨在他們頭頂,卻沒有注意到在光芒之外,都是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