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梁氐人王原本以為這一次只是跟著曹軍來撿便宜的,但是他沒想到自己現在卻被當成了便宜。
正常來說,在上庸的地盤上,按照道理來說不會出什么事情的,畢竟要梁氐人是這一片區域上部眾最多的,勢力也是最大的氐人團伙。
可是沒想到就在钖縣,出了事情。
要梁王半夜的時候被吵醒,便是心中很是不爽,結果聽到了曹軍殺了要梁人的中間交易人張隊率,并且還要來找他們麻煩的時候,頓時就是怒不可遏,當即就咋呼起來。
如果曹軍之前對于氐人的態度能夠好一些,如果分撥糧草的時候能夠一視同仁,如果最開始的時候沒有想要將氐人作為炮灰而是視為伙伴,那么要梁王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多少也會想著問一聲,亦或是再調查調查,可惜沒有那么多的如果。
事情越鬧越大。
黑夜之中,在值守的曹軍士兵突然聽到一聲箭簇入體的聲音,他趕忙警覺的扭頭張望,結果看到了一支箭,一支筆直的插在他身邊同伴太陽穴上的箭。
鮮血正從箭頭四周溢出。
曹軍兵卒驚駭的張大了嘴,正準備叫喊。
另外一支箭矢呼嘯而至,射入了他的嘴中,穿過他的脖頸,將他釘在了身后的木樁上。
氐人之中,也有好獵手。
不過其余的氐人未必都能像是好獵手一樣的殺人于無聲了,在進攻的時候最終還是觸發了警報。
示警的聲音在钖縣上空響起。
要梁王擎著斧頭,嚎叫著沖在前面,他怪叫著,揮舞著戰斧,噗的一聲斬入一個曹軍兵卒的胸間。
嘎吱骨折的聲音響起,那曹軍兵卒連最后的慘叫都發不出來,就被砍死。
更多的氐人嗷嗷怪叫著胡亂沖擊著,他們要給曹軍一點顏色看看…
鮮紅的顏色。
一些房屋被點燃了,然后引燃了囤放在其中的物資,沖天的火焰升騰而起。
钖縣的異常被李典的斥候察覺了。
畢竟在黑夜之中的火光,簡直就像是煤堆里面的螢火蟲。
可是等消息急送到了木蘭寨的時候,李典并沒有立刻出兵,而是猶豫著,叫來了常林和馬忠。
馬忠眉飛色舞,將軍,進軍罷!曹軍如今自尋死路,竟然大戰在即之時,起了內訌!這簡直就是天賜良機啊!只要將軍領軍出擊,曹軍必然內外不能兼顧!必然大敗無疑!
李典微微點了點頭。
雖然說馬忠說得好像是很容易,但是李典并沒有多少興奮的表情。
馬忠有些疑惑,轉頭看了看常林。
常林瞄了一眼李典,拱手說道,將軍可是疑心此乃曹軍誘兵之策?
李典沉吟少許,說道:曹軍覬覦漢中久矣。既是如此,豈能有此謬誤?
常林聞言也是頷首,表示認可。
馬忠在一旁倒是有些著急,常從事,你…
常林哈哈笑了笑,說道:馬都尉所言,不無道理,這確實是一個良機,可是將軍之言,方為謹慎之舉…既定以木蘭寨此地以御之,又何必朝令夕改?
馬忠看了看常林,又看了看李典,欲言又止。
其實李典接到了曹軍在钖縣動亂消息的時候,也是非常的心動。
可是在李典真要做出行動的時候,他又猶豫了。
倒不是說李典膽怯畏戰,而是這種在軍寨之中防守,然后忽然接到一個好消息的事情,勾起了李典他的一些不怎么好的回憶…
思前想后,李典決定還是要以穩妥為主,可是又不愿意放棄這一次的機會,于是他讓馬忠帶著小隊人馬前往钖縣試探,然后他領著大隊兵馬在后面跟著。
無名山,距離钖縣三十里。
這里山勢平緩,地形開闊。
曹真站在一個小山頭上,仰頭喝下一口冰涼的水。
钖縣昨夜真是兇險,當要梁人作亂的時候,幾乎就是分崩離析的狀態,大有一哄而散的趨勢。
申氏申儀重傷,導致申氏手下的那些人也疑神疑鬼,雖然不至于和曹真翻臉,但是也沒有配合曹真動作。
在危急時刻,曹真站出來力挽狂瀾。
他帶著精兵直沖要梁王所在,并且將其一舉擊殺。
要梁氐人頓時恐慌,旋即四散奔逃,而申氏手下的那些兵卒也被曹真所震懾,再也不敢忤逆曹真號令。
自此,雖然說钖縣受到了很大的損害,曹軍兵卒也死傷了不少,但是曹真在整個部隊當中的地位確定了下來。
面對钖縣殘破的局面,曹真先是斬殺了幾個氐人頭目,然后將剩余的氐人全數打散。申儀重傷,曹真也就順理成章的取得了申氏兵馬的軍權。
曹真在短短的時間內迅速平息了钖縣的內部紛爭之后,馬上著手準備對外作戰。
這個時候,需要的就是一場可以重振士氣的勝利。
曹真覺得李典會來。
因為正常來說,處理钖縣這種內部紛爭,就算是平定了叛亂,也是需要花一定的時間來重新整頓集結部隊,而在這個重新集結的過程中,必然是有一定的虛弱期的,所以面對這樣的機會,曹真覺得李典不會輕易錯過。
按照曹真的思路,李典必然會急出兵馬,奔襲钖縣,所以曹真就在钖縣之中安排了炮灰,放钖縣給李典進行攻擊,反正钖縣也已經受損嚴重,只要李典攻擊钖縣,那么曹真就會立刻出擊,切斷李典和漢中之間的聯系,而破損的钖縣就會被曹真和后續跟上來的曹仁包圍在中間…
只要李典出擊,那么他就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曹真他精心策劃了一個誘敵伏擊之局,他思量再三,沒有覺得有任何漏洞。
曹軍的斥候飛跑而來。
將主!漢中軍動了!
曹真微笑,很好。
可是很快,曹真就笑不出來了。
漢中軍距離钖縣還有多遠?
大約十里。斥候回答。
曹真愣了一下,旋即急切的問道:漢中軍行進速度如何?
斥候不明就里,回稟將主,行進速度一般。
曹真心中咯噔了一下,一般?
一般。斥候回答,不快也不慢…
曹真的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
將主,怎么了?站在曹真身后的心腹護衛小聲的問道。
這個李曼成,究竟是在干什么?曹真皺眉說道,正常來說,探明了钖縣出現變故,便是要立刻馬不停蹄直沖而來…也只有讓漢中軍沖殺過來,其陣形才會變得散亂和單薄…這樣擊殺他們就會非常容易,也就有全殲他們的機會…可是現在他們走得太慢了…正常速度,這不正常。
將軍,我們藏在這里,他們根本不知道,就算是漢中軍陣形整齊,我們突然殺出去,也照樣能將其圍困在钖縣之中,難道他們還能飛上天不成?心腹護衛感覺問題不大。
曹真思索著,然后搖頭。他下令讓斥候再行打探,并且命令潛藏的部隊往后退縮,盡可能的不要讓對方發現。
就算是漢中軍發現了什么,但是只要他們進了钖縣,依舊會被我們包圍起來,心腹護衛試圖安慰曹真,一切都在將主掌握之中…
曹真沉默著,沒有說話。
突然,他感到臉上一涼。
曹真抬頭向天上看去。
天空之中,飄飄揚揚的有些小雪花落了下來。
下…下雪了?
曹真的臉色忽然變得非常難看起來。
馬忠多次派人向李典請示,想要加快速度,盡快奔往钖縣展開攻擊。
李典斷然拒絕。
將軍…這一路而來,曹軍斥候頻繁出現,有可能是钖縣真有什么問題…要不然不會如此的防備…常林也有些忍不住,說道,既然曹軍已經發現了我們前軍部隊,那么就不妨加快一些速度…否則真等曹軍做好了準備,就沒有什么攻擊的機會了。
李典嗯了一聲,忽然問道,伯槐,你最先見到主公的時候,是在何處?
常林不清楚李典為什么在當下這個緊要的時刻,忽然有了閑聊的興趣,但是也沒有拒絕回答李典的問題,便是將當年與斐潛偶遇的事情講了一遍,昔日聞水鏡先生贈主公雅號之時,林尚不以為意,然親見之,方覺主公真不愧為北冥之魚,隱修于淵,如今見風云便化為鵬,扶搖直上九霄…
李典哈了一聲,臉上多少帶出了一些羨慕之色,想不到伯槐竟是如此之早,就得遇了主公…真是幸甚,幸甚啊…
將軍一身武藝,得遇主公,正可開疆辟土,立不世功勛…常林連忙說道,在下不過是略通文采,知曉算術而已,和將軍之前景,不可同日而語…
常林覺得李典該不會是有些什么情緒罷?
自然是連連說些好話。
好了好了…李典連連擺手,某不過是一介武夫而已…武藝么,尚可,學問么,稀疏…只不過既然主公以重任與某,某自然當以慎重為要,不可負了主公之托…
常林點頭,是是是,你說得對。
下雪了…
在隊列之中,忽然有兵卒叫了一聲。
李典抬頭看去。天上有細小的雪花零零散散地飄下來。
李典伸出手,一朵雪花落在了手上,細細的冰涼很快消融。
傳令,全軍停止前進!
曹真看著斥候急急而來,心中直直往下沉。
果然,漢中軍停止前進了。
漢中軍就這么停在了風雪之中,不再向前。
將主!怎么辦?
曹真很是郁悶,也不能理解,他設伏是突然起意,沒有和其他人談起,而且帶來的都是曹軍的直屬部隊,不可能會泄密,可偏偏漢中軍不僅是行動緩慢,到了當下竟然還停止前進了…
或許是因為下雪了?
漢中軍是在擔心天氣異常?
曹真仰頭望天,他希望這一場雪盡快結束。
這樣或許能夠打消一些漢中軍的顧慮?
只要漢中軍繼續前進,走進钖縣之中,一切都還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但很遺憾。
一個時辰后,地上漸漸的多了白色。
曹真望著斥候一路狂奔的身影越來越近,心臟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急切的盼望著,斥候能夠告訴他漢中軍重新前進了。
將主,敵人…撤走了…
什么?曹真頓時覺得就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渾身的氣力噗嗤一聲都泄了出去。
雪花不大,但是一直都沒有停。
李典軍重新回到了木蘭寨,下令讓兵卒修整,并且準備御寒衣物以及相關物資。
李典一直在大營內巡視,直到看到所有的士兵和戰馬都得到妥當安置,他才回到中軍大帳歇息,這時已經是下半夜了。
馬忠站在大帳邊上。
火光照在其臉上,有些光影不定。
可是覺得今日興師而無功?李典招呼著馬忠一同進了大帳,來來,坐…不必拘禮…
馬忠謝過,坐了下來,在下絕非是…只不過是…有些想不通…
李典嗯了一聲,思索了一下,說道:以汝之見,應如何確定其不是誘兵之計?
馬忠說道:進攻钖縣啊!只要進攻了钖縣,若是曹軍有伏兵,必然就會出現!我們有戰馬,可以快速回旋…
李典搖了搖頭說道:你知道我們有戰馬,曹軍會不知道么?若是曹軍真有設伏,又怎么會讓你輕易回旋?
這個…馬忠一愣。
馬忠沒有試圖詭辯,因為李典說的確實是實情。
如果他是曹軍將領,必然是會考慮這一點的。
尤其是在上庸這種多山區域,戰馬受到的限制也很大,并不可能撒歡隨處跑,所以一旦真的被曹軍堵在某個區域就會非常的被動。
將軍…就是因為這一點么?馬忠問道,僅憑這一點…在下還是覺得過于謹慎了…可能會錯失了一個機會…
作戰就是必然伴隨著風險的。
即便是準備再完美的戰爭,也有不可控的風險。
所以如果僅僅是有被伏兵的風險,馬忠還是有一些不認可。
李典笑了笑,我們放棄钖縣的原因是什么?
钖縣殘破,易攻難守…啊!將軍之意是…馬忠像是想到了些什么。
李典點了點頭,沒錯。我也是一直在考慮這個事情…既然我們知道钖縣易攻難守,那么曹軍到了钖縣,就算是他們原先不知道钖縣周邊地形,但是親眼見了,想必也是知道了…既然是易攻難守,那么為什么曹軍斥候多次查探之后,曹軍依舊還在钖縣擺出一副防守的姿態?他們是真以為騎兵不能攻城么?還是覺得在騎兵前驅的后面,不會跟進步卒?
如此說來…馬忠點頭,聽聞將軍此言,確實…曹軍舉動確實有些蹊蹺…
這就是了。李典笑著說道,更何況我們原先放棄钖縣,就是為了拉長曹軍補給線路,讓其在上庸山地之間疲憊不堪…
李典所掌控的漢中軍隊也不是無限量的,他也必須衡量戰爭成本的問題。如果在曹真這里消耗太多,那么接下來曹仁呢?若是消耗光了部隊,即便是最終打贏了曹真和曹仁,那么接下來在漢中和上庸又怎么展開后續的事項?
若是沒有了足夠的軍隊,周邊氐人庸人若是再有什么心思,到時候不僅不能解決驃騎大將軍的憂慮,反而還需要斐潛從關中或是川蜀掉軍隊支援…
那可就真是辜負了斐潛的期望。
钖縣易攻難守,所以即便是曹軍真的出現了內亂…李典緩緩的說道,我們進攻,沒有埋伏,曹軍被我們擊退…然后呢?我們重新占領钖縣?在钖縣迎敵?那么豈不是和我們之前制定疲軍之策相互違背?而且曹軍只是前部,就算是擊敗了钖縣之敵,也未必能夠阻止曹軍繼續進逼,所以到時候我們又再次放棄钖縣?這么一來一回,死傷且不論,意義何在?
啊…馬忠不能答。
或有小利,然有大損之危,不取也。李典說道,這是講武第二十七論…
下棋不是每個子都要提殺,打仗也不是有便宜就要占。
馬忠離席而拜,將軍思慮周全,末將佩服!
李典起身,拉起了馬忠,笑著說道:都是驃騎教導…我起先也是沒能想明白,路上慢慢想,然后才琢磨出來的…那時候剛好下雪了,才讓我想起我們定下的疲軍之策…天時如此,更著急的應該是曹軍才是,怎么是我們著急呢?
是啊!馬忠現在想明白了,便是連連點頭,將軍所言甚是!多謝將軍點撥!末將之前多有言語冒犯,死罪,死罪!
李典拍了拍馬忠肩膀,都是一心為了驃騎大業,不必介懷…今日已晚,早些休息去罷!
李典送馬忠出了大帳。
馬忠再拜,然后才向李典告辭而去。
李典仰頭看天。
雪花紛飛而落。
漢中都是下雪了…長安潼關之處…恐怕是…
李典感慨了一聲,然后嘴角浮現出些許的笑意來。
真是…好雪啊…
(本章完)